路灯在雨水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时,许漫的行李箱轮子卡进了窨井盖缝隙。她蹲下来拽拉杆,指甲缝里立刻嵌满黑泥。抬头时,街对面便利店的荧光招牌在雨帘中扭曲成模糊的24小时,像某种无言的嘲讽。
需要帮忙吗?声音从头顶落下。许漫看见一双沾着颜料的帆布鞋,裤脚卷起两折,露出瘦削的脚踝。男人弯腰时,发梢滴下的水珠在她手背溅开,凉得让她缩了缩手指。
谢谢,我自己来。她用力一提,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纹丝不动。
男人蹲下身,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把多用工具刀。他撬开井盖边缘的动作很熟练,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。这种老式井盖,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,专吃行李箱轮子。
行李箱终于挣脱束缚时,许漫看清了他的脸。眉毛很浓,眼睛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,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。他收起工具刀,指节上沾着铁锈和蓝色颜料。
你住附近?许漫问。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进眼睛,涩得发疼。
转角那栋红砖楼。他指了指不远处,顶楼画室。说完他犹豫了一下,你要不要...先避避雨?
画室比想象中整洁。四面墙有三面挂满了画作,剩下一面是落地窗,此刻正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水帘洞。许漫站在门口,行李箱轮子在木地板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。
咖啡?茶?男人在厨房区域翻找杯子,我叫周延。
许漫。她接过毛巾,白开水就好。
画室中央摆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。灰蓝色的基调,画的是这条长街的夜景,路灯的光晕在画布上晕染开来,像被水浸湿的糖果包装纸。许漫注意到画中电线杆下有个模糊的人影,拖着一个方形物体——很像她的行李箱。
你画的是刚才的场景?
周延递来热水杯,杯底沉着半片柠檬。从上周开始,我每晚都在画这条街。他指向窗外,不同时间,不同天气,不同光影。
许漫的指尖在杯壁留下指纹。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热气中扭曲,忽然说:我在这条街上丢了东西。
周延的眉毛动了动,但没有打断她。
三个月前,我在这条街的邮局寄出一个包裹。许漫盯着画布,里面是我母亲留下的所有照片。她上个月去世了,而那个包裹...丢了。
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。周延沉默地添了热水,柠檬片打着转沉入杯底。
我每天下班都来这条街找,许漫的声音轻得像雨声,问过每家店铺,翻过每个垃圾桶。今天是我请假的最后一天。
周延突然起身,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。上周清扫画室时,他递过来,在门垫下发现的。
信封里是一张褪色的明信片。许漫的手指开始发抖——那是她母亲二十年前从威尼斯寄给父亲的,背面写着:亲爱的,这里的桥会让人想起我们初遇的那座。
邮局装修时,可能从某个缝隙掉出来的。周延的声音很轻,被清洁工扫到街上,风吹...
许漫的眼泪砸在明信片上。她没告诉周延,这是父母相识的见证,是母亲最珍视的回忆。而现在,它奇迹般地回到了她手中。
雨声渐小。周延重新铺开一张新画布。介意我画你吗?他调着颜料,就画你现在的样子。
许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手里攥着那张明信片。周延的画笔在画布上涂抹,偶尔停下来看她一眼。他的眼神很专注,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。
凌晨三点,雨停了。许漫站在画前,看见画中的自己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柔光里,手中明信片上的字迹隐约可见。背景的长街在夜色中延伸,远处路灯下,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静静等待。
这幅画叫什么?许漫问。
周延正在洗笔,闻言抬头:《长街漫夜》。他顿了顿,漫是你的漫,夜是...
夜晚的夜。许漫接上他的话,嘴角微微扬起。
天光微亮时,许漫拖着行李箱告别。周延送她到楼下,晨雾中的长街安静得像一幅未干的油画。
明天...周延开口又停住。
明天我还会来。许漫指了指街角的邮局,继续找其他照片。她顿了顿,也许...晚上能来看看你的新画?
周延笑了,下巴上的疤痕舒展开来。我每晚都在。他说,画同一条街,等同一个迷路的人。
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,许漫转身走向长街尽头。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行李箱轮子碾过潮湿的路面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身后,周延站在画室窗前,手中的画笔悬在半空,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定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