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,天还黑着,苏棠已经站在厨房里揉面团了。她的手指深深陷入柔软的面团中,手腕有节奏地转动着,面粉像雪花一样落在案板上。厨房里弥漫着黄油和香草精的温暖气息,烤箱发出轻微的嗡鸣,像一只熟睡的猫。
这是苏棠甜品店的日常,十年如一日。她的店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,招牌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,上面写着晨露糖霜四个字,是她父亲生前亲手写的。
面团在苏棠手中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。她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,忽然听见店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。这个时间不该有客人,她警觉地抓起擀面杖。
是我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。
苏棠的手一抖,擀面杖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她不用开灯也知道是谁——陈晨,消失了三年的陈晨。
灯光亮起,站在门口的男人比记忆中瘦了许多,下巴上有一道新添的疤痕,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。他怀里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的小女孩,约莫两岁大,睡得正香。
你女儿?苏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陈晨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孩子的姿势,她叫糖糖。
苏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转身继续揉面,我这里不是托儿所。
我知道。陈晨的声音低沉而疲惫,但我需要你的帮助。就三天,三天后我处理好事情就来接她。
面团在苏棠手下发出抗议般的吱呀声。三年前,陈晨也是这样突然消失的,只留下一张字条:有急事,很快回来。然后就是一千多个杳无音信的日夜。
凭什么?苏棠猛地转身,面粉从她指间簌簌落下,你以为我会相信同样的谎言两次?
陈晨怀里的孩子被吵醒了,揉着眼睛看向四周。当她的目光落在苏棠身上时,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,伸出小手,糖糖!
苏棠愣住了。小女孩挣扎着从陈晨怀里下来,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,指着案板上的面团,糖糖要!
她喜欢甜食,陈晨轻声解释,就像...她妈妈一样。
苏棠蹲下身,与小女孩平视。那双眼睛太熟悉了——圆圆的,亮亮的,和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。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。
她多大了?苏棠听见自己问。
两岁零四个月。陈晨回答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苏棠快速计算着日期,心脏狂跳。陈晨离开是在三年前零七个月前。她抬头看向陈晨,后者点了点头,眼中满是愧疚和恳求。
三天?苏棠最终问道,伸手擦掉小女孩脸上的面粉。
最多三天。陈晨松了口气,她有哮喘,药在这里。睡前要喝温牛奶,不能太热...
苏棠接过陈晨递来的背包,沉甸甸的,装满了孩子的必需品。她注意到陈晨的手在微微发抖,指节上有新鲜的擦伤。
你在惹麻烦?苏棠皱眉。
陈晨苦笑了一下,一直如此,不是吗?他蹲下身,亲了亲女儿的额头,糖糖乖,听阿姨的话。爸爸很快回来。
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注意力已经被橱柜里五颜六色的糖霜吸引。陈晨站起身,深深地看了苏棠一眼,转身走向门口。
陈晨!苏棠叫住他,这次...真的会回来吗?
他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带上了门。苏棠站在原地,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消失在黎明的寂静中。
糖糖!小女孩拽着她的围裙,指着烤箱,香香!
苏棠深吸一口气,把杂念抛到脑后。她抱起小女孩——她的女儿,天啊,她的女儿——让她坐在料理台的安全椅上。
想学做饼干吗?苏棠柔声问,递给她一小块面团。
小女孩兴奋地点头,小手笨拙地模仿着苏棠的动作。阳光渐渐透过窗户洒进来,照在她们身上,像一层甜蜜的糖霜。
第一天过去了,陈晨没有消息。第二天傍晚,苏棠给糖糖洗完澡,正准备哄她睡觉时,门铃响了。不是陈晨那种轻轻的推门声,而是刺耳的门铃声。
苏棠把糖糖藏在卧室,拿起擀面杖走向门口。透过猫眼,她看到两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,西装革履,表情严肃。
苏小姐?其中一人说,我们是警察,想询问一些关于陈晨的情况。
苏棠没有开门,他不在我这里。
我们知道他来过。另一个男人出示了证件,但苏棠注意到那上面的印章有些模糊,他涉嫌泄露公司机密,如果包庇他,你也算共犯。
苏棠的心跳加速,我说了,他不在。
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其中一个突然用力撞门。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苏棠迅速锁上内链,跑回卧室抱起糖糖,从后窗爬出去。她小时候常这么溜出去玩,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。
她们躲在巷子深处的垃圾箱后面,糖糖紧紧搂着苏棠的脖子,小声啜泣。苏棠轻拍她的背,哼着自编的摇篮曲。大约半小时后,她看见那两个离开了,走时还四处张望。
苏棠没有回店里,而是带着糖糖去了附近唯一信得过的朋友家——老面包师李叔的公寓。李叔是看着她长大的,二话不说就让她们进了门。
又是那小子惹的祸?李叔给糖糖倒了杯热牛奶,摇头叹气,当年我就说他不是个安分的主。
苏棠没有反驳,只是紧紧抱着糖糖。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紧张气氛,异常安静地靠在她怀里。
你知道他这些年干什么去了吗?李叔问。
苏棠摇头。陈晨从来没说过他的工作,只知道他经常出差,有时会消失几天。直到三年前那次彻底的消失。
第三天早晨,苏棠冒险回店里拿了些必需品。门锁被撬坏了,但幸运的是,那两个男人似乎只是搜查了一番,没有破坏其他东西。陈晨的背包还在原处,她检查了一下,发现底部有一个隐蔽的夹层,里面藏着一个U盘。
苏棠犹豫了一下,把U盘插进电脑。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。点开后,陈晨的脸出现在屏幕上,背景看起来像是在某个酒店房间。
苏棠,如果你看到这个,说明情况比我预想的糟。视频里的陈晨看起来很疲惫,我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,负责信息安全。三个月前,我发现他们在儿童疫苗中掺入实验性成分...我拷贝了证据,但他们发现了。
视频晃动了一下,似乎陈晨听到了什么声音。
我把资料发给了几家媒体,但都被压下来了。他们势力太大...糖糖是我唯一的牵挂。如果我不能回来...求你照顾好她。她真的是你的女儿,三年前那次体检,医院偷了我的精子...他们用你的卵子做了胚胎实验,糖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...我找到她时已经一岁多了...
视频突然中断。苏棠呆坐在椅子上,耳边嗡嗡作响。她看向正在玩面团的小女孩——她的女儿,通过如此荒谬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,却又如此真实可爱。
傍晚时分,苏棠决定带糖糖离开这座城市。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,正准备出门时,店门再次被推开。这次是陈晨,但情况比上次更糟——他脸色苍白,右手按着左腹,指缝间渗出鲜血。
他们找到我了...他踉跄着走进来,看到糖糖安全无恙,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下来,滑坐在地上。
苏棠迅速锁上门,拉下窗帘,然后跪在陈晨身边检查伤势。子弹擦过肋骨,不算致命,但失血不少。她拿出急救箱,熟练地清理伤口——做甜点的人手上常有小伤,处理伤口也是必备技能。
U盘你看了?陈晨虚弱地问。
苏棠点点头,手上动作不停,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
我不知道怎么开口...而且太危险了。陈晨看向正在玩积木的糖糖,她长得真像你。
包扎完伤口,苏棠给陈晨倒了杯热茶,加了两大勺蜂蜜——他以前就喜欢这么喝。
现在怎么办?她问。
陈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U盘,所有证据都在这里,包括实验数据和受害者名单。明天会有一家独立媒体的记者来取...如果我能活到明天的话。
苏棠握住他的手,我们会活到明天的。然后一起离开这里,三个人。
夜深了,糖糖已经在里屋睡着了。苏棠和陈晨坐在厨房里,守着门,等待黎明。烤箱里烤着一盘饼干,香甜的气息充满整个空间。
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?陈晨突然问。
苏棠微笑,你差点被我的提拉米苏噎死。
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点。陈晨轻声说,就像你一样,甜中带苦,却让人上瘾。
苏棠没有回应,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。窗外,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天际,像糖霜一样轻柔地覆盖着这座城市。无论今天会发生什么,至少此刻,他们三个人在一起。这就足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