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的无影灯像一轮惨白的太阳,照得人睁不开眼。林晚躺在手术台上,感受着麻醉剂顺着静脉缓缓流入体内。她盯着天花板角落的阴影,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缝,像极了她子宫里正在扩散的癌细胞。
血压有点低。麻醉师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。
林晚眨了眨眼,视线开始模糊。恍惚间,她看见那道裂缝里钻出一枝荼蘼花,洁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,在无影灯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这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。七岁的她蹲在老宅的后院,看着母亲将晒干的荼蘼花一瓣一瓣塞进枕头。那些花瓣已经失去了鲜活时的洁白,泛着淡淡的黄色,像被时间浸泡过的旧照片。
这样就能梦见春天了。母亲说这话时,手指被花茎上的刺扎出了血。林晚记得那滴血落在花瓣上的样子,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。
手术刀划开皮肤的触感将回忆切断。林晚感觉不到疼痛,却能清晰地听见刀刃割开组织的声响。那声音让她想起大学时在生物实验室解剖青蛙的情景——刀尖划开腹部,露出里面精密而脆弱的内脏。
出血量比预期多。主刀医生的声音里带着紧绷。
林晚的视线开始涣散。手术室的白墙在她眼中渐渐融化,变成了老宅那间阴暗的阁楼。十六岁的她被继父锁在那里整整三天,只因为她在继父的茶里放了一把盐。阁楼的木地板上有一道裂缝,每到春天就会有荼蘼花的藤蔓从缝隙里钻进来。
她曾把脸贴在地板上,透过那道缝隙看外面的世界。藤蔓上的尖刺划破了她的脸颊,血珠滚落在那些洁白的花瓣上。奇怪的是,那些花沾了血之后反而开得更艳了,像是获得了某种养分。
准备输血!护士急促的喊声将阁楼的幻象击碎。
林晚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进血管。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发现自己怀孕时的场景。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像两把利剑,将她的人生劈成两半。那天医院后院的荼蘼花开得正好,她蹲在花丛里呕吐,把早餐吃的面包和牛奶全吐在了那些洁白的花朵上。
后来,她在生物课本上看到,荼蘼花分泌的黏液其实是为了吸引昆虫传粉。那些看似纯洁无暇的白花,本质上和其他所有生物一样,都在为繁衍后代而不择手段。
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
心跳停了!
林晚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。手术室的天花板离她越来越远,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盛开的荼蘼花。那些花朵组成了一条隧道,她正沿着这条花的隧道滑向某个未知的终点。
隧道尽头出现了母亲的身影。她站在老宅的后院,手里捧着一把荼蘼花。林晚想喊她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。母亲转身走进屋里,木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。林晚这才注意到,门板上用红漆画着一朵巨大的荼蘼花,那红色鲜艳得像是刚刚涂抹上去的鲜血。
除颤器准备!
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过林晚的身体。在剧烈的震颤中,她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像雪花般飞舞:第一次月事来潮时裤子上绽开的血花,流产手术台上冰冷的器械,病理报告单上恶性肿瘤四个黑色大字......每一片记忆上都粘着一瓣荼蘼花,洁白的花瓣渐渐被染成暗红。
再来一次!
第二次电击让林晚的视野完全变成了红色。在这片血色中,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荼蘼花海中。花朵们疯狂地生长着,藤蔓缠上她的双腿,尖刺扎进她的皮肤。奇怪的是,她感觉不到疼痛,反而有种奇异的解脱感。
花海尽头站着一个小女孩,背对着她。林晚知道那是七岁的自己。小女孩转过身来,手里捧着的不是荼蘼花,而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胚胎。
时间?主刀医生的声音已经变得很遥远。
十四点三十二分。
林晚突然明白了什么。她向小女孩走去,每一步都让更多的荼蘼花从她身上生长出来。当她终于走到小女孩面前时,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花的养料。洁白的荼蘼花从她的眼眶、嘴巴和指缝间钻出,迎风摇曳。
小女孩把那个胚胎递给她。林晚接过它,发现那根本不是胚胎,而是一颗种子。她将种子埋进脚下的土地,转眼间就长出了一株新的荼蘼。这株花与众不同,它的花瓣是半透明的,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流动的红色液体。
宣布死亡时间,十四点三十五分。
手术室里,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已经拉直。护士们开始收拾器械,没人注意到墙角那道裂缝里,有一枝荼蘼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。洁白的花瓣一片片脱落,落在浸满鲜血的手术巾上,很快就被染成了淡粉色。
窗外,医院的园丁正在修剪花坛里的荼蘼。这些花期将尽的花朵在剪刀下纷纷坠落,像一场小小的雪。园丁不知道的是,在手术室的废弃物处理袋里,一些沾着血的荼蘼花瓣正在悄悄发芽。它们的根系穿透塑料袋,顺着排水管向下生长,一直延伸到医院最底层的地下室。
在那里,在长年不见天日的黑暗中,这些吸收了癌细胞养分的荼蘼花,开出了前所未有的艳丽花朵。它们的花瓣不再是纯洁的白色,而是一种诡异的粉红色,像被稀释过的血液。这些花在黑暗中无声地绽放,散发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。
而在医院顶层的VIp病房里,一个新生的婴儿正在啼哭。护士抱着他走向窗前,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婴儿的脸上。窗外的荼蘼花架上,最后一朵花正在凋零。风一吹,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,像在唱着一首无人聆听的挽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