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昙在花店橱窗里看见那盆植物时,正值梅雨季最缠绵的阴天。
灰蒙蒙的玻璃后,一株通体漆黑的植物舒展着丝绒般的叶片,中央托着枚珍珠白的花苞,像黑夜包裹着一粒月光。花店老板说这叫,三十年才开一次花,只在至亲离世的夜晚绽放。
不吉利的东西。姜昙说着,却已经掏出钱包。
她把花放在卧室飘窗上,正对着父亲生前最常坐的藤椅。父亲走得很突然,心肌梗塞带走了这个总爱侍弄花草的中学教师,连句遗言都没留下。葬礼过去一周,姜昙仍会在深夜惊醒,总觉得书房还亮着台灯,父亲还在批改那些永远改不完的试卷。
第七天凌晨,她被幽香唤醒。
月光穿过纱帘,那枚花苞正在缓缓绽开。花瓣薄如蝉翼,每展开一片,室内就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——
十五岁的父亲蹲在弄堂口喂流浪猫;二十岁的他站在师范学院的樱花树下傻笑;三十岁的父亲一手抱着婴儿时期的姜昙,一手给病床上的妻子擦汗;最后出现的是去年冬天的父亲,鬓角已白,正偷偷把姜昙撕碎的设计学院录取通知书拼回去...
姜昙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。
人影们同时转头,却都露出困惑的表情,仿佛隔着很厚的毛玻璃在看她。唯有那个喂猫的少年突然眼睛一亮,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——是颗已经融化的水果糖,包装纸上印着九十年代的卡通图案。
姜昙伸手去接,指尖却穿过幻影。少年沮丧地缩回手,转而把糖放在幽昙花盆边。当糖纸接触泥土的刹那,所有幻影如退潮般向花株聚拢,最终凝成父亲最后时刻的模样:他倒在书房地板上,右手还伸向书桌抽屉。
花谢了。
晨光熹微中,姜昙撬开那个从未注意过的抽屉。里面塞满未拆封的设计类杂志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支票——正是当年她赌气撕碎的学费凭证,被父亲小心粘好保存至今。支票背面是工整的钢笔字:昙昙,爸爸错了。你的梦想比我的固执重要。
雨又下了起来,水滴顺着窗棂蜿蜒如泪痕。姜昙把脸埋进父亲常穿的格子衬衫,闻到淡淡的樟脑味混着幽昙残留的冷香。衣柜镜里,她恍惚看见父亲站在身后,像过去二十年里无数次那样,轻轻将下巴搁在她发顶。
。
门铃响得突兀。来人是位穿墨绿旗袍的老太太,怀里抱着与姜昙那株一模一样的幽昙,只是叶片已经枯黄。
你父亲在我店里预订的。老太太将花盆递过来,他说等昙花开过,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
第二株幽昙的根部缠着封信。姜昙抖开信纸,父亲的字迹晕染在雨气里:
昙昙,幽昙不是悼亡的花。它会让活着的人看见,彼此错过的那些时光有多珍贵。
信纸背面粘着张新开的设计学院招生简章,报名截止日期就在下周。姜昙把脸埋进掌心,终于哭了出来。
梅雨停歇那晚,两株幽昙突然同时抽出新芽。姜昙把它们并排放在画架旁,开始准备入学作品集。偶尔画累了抬头,会看见叶片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摇曳,倒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,像极了一对牵着手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