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过塞纳河时,阮雾的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一朵蓝。她停下笔,看墨水晕染成塞纳河的形状——就像三天前那场猝不及防的雨,将她的速写本浸透,也淋湿了陌生男人递来的伞。
小姐,您的咖啡。侍应生放下骨瓷杯,杯底压着张对折的展览门票。阮雾展开烫金卡片,雷诺阿特展下方有行手写字迹:昨日在圣母院看见你画玫瑰窗,笔触很美。——L
咖啡杯在碟沿轻颤。她确实常在圣母院写生,但昨天根本没画玫瑰窗,而是偷偷描摹了站在窗下的男人——他仰头看彩玻璃的样子,像在解读某种神秘经文。
门票背面印着下午三点的场次。阮雾翻开速写本,最新一页的角落粘着片梧桐叶,叶脉间隐约有蓝墨水痕迹。她对着阳光细看,叶面上竟有极淡的素描:正是她前天在卢森堡公园画的喷泉!
雾渐散去。阮雾沿着河岸走向奥赛博物馆,路过旧书摊时,一本《巴黎隐秘花园》突然从书架跌落。她弯腰拾起,书签绳露出半截——是和她钢笔同款的深蓝。翻开折角页,玛德琳教堂的插图旁用铅笔圈着行小字:每周四下午,唱诗班排练《玫瑰人生》。
阮雾的指尖发凉。上周四她确实去过玛德琳教堂,因为迷路误入唱诗班排练。当时空荡的长椅上,只有个戴贝雷帽的男人在速写本上记谱。
特展厅光线昏黄。雷诺阿的《煎饼磨坊舞会》前人群拥挤,阮雾却一眼看见站在画框左侧的身影——灰呢大衣,后颈有一绺不听话的卷发。她屏息靠近,男人突然转身,怀里的速写本啪嗒落地。
纸页散开,全是巴黎的角落:杜乐丽花园的铜像、圣米歇尔广场的旧书摊、她常去的左岸咖啡馆...每幅画角落都藏着同个身影——低头写生的阮雾。
你跟踪我?阮雾后退半步。
是寻找。男人捡起画纸,去年冬天在蒙马特,你给过我半块可丽饼。他指节上的蓝墨渍和钢笔如出一辙,后来我每周都去那家店,直到老板娘说你去留学了。
记忆如雾漫开。那个雪夜,阮雾确实把最后半块热可丽饼分给了在寒风中画夜景的东方学生。她甚至记得他道谢时,睫毛上凝着霜花。
L是姓还是名?她接过速写本。
Li,男人微笑,和你的刚好凑成,卢森堡公园的缩写。
阮雾耳根发烫。她速写本扉页确实用花体写着Ruan S,而昨天在卢森堡公园,她刚画过喷泉边的字母雕塑。
暮色染红塞纳河时,他们坐在艺术桥的绿箱上。Li从大衣口袋掏出个铁盒,里面躺着三颗沾满糖霜的玛德琳蛋糕:那家店的可丽饼师傅退休了,只剩这个。
阮雾咬下甜点,贝壳状蛋糕唤起更深的记忆——去年雪夜,她递给他的可丽饼里,夹的正是自制的玛德琳蛋糕。
其实...Li的指尖轻触她速写本某页,那是阮雾昨天偷画他的素描,我见过你更早。三年前杭州西湖,你在断桥上画雨荷。
阮雾的钢笔差点滑落。那年她大一,确实在断桥写生过。而画板旁的石栏上,始终靠着个默默看她的男生,伞沿滴落的水珠打湿了他的白球鞋。
华灯初上。Li从画夹取出张泛黄明信片,背面是水墨勾勒的断桥,正面盖着巴黎的邮戳:那天之后,我申请了里昂美院。他翻转卡片,角落有个极小的,笔触与阮雾如出一辙。
夜雾再次漫过河面。阮雾望着对岸闪烁的埃菲尔铁塔,忽然明白这座城市为何总让她感到奇异的熟悉——那些迷路时偶然撞见的美景,雨中莫名亲切的街角,甚至总在咖啡馆邻桌出现的同款蓝墨水气味,都是他提前埋下的路标。
明天...Li的声音混着游船汽笛,能带我去画圣母院的玫瑰窗吗?
阮雾微笑点头。雾中的巴黎像被水洗过的水彩画,而他们终于在这幅长卷里,找到了彼此留下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