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傍晚,空气里飘着熟透的草莓香气。
桑宁站在厨房里,盯着炉子上咕嘟冒泡的果酱发呆。玻璃罐在料理台上一字排开,里面盛着暗红色的黏稠液体,像凝固的血液。她拿起木勺搅了搅,甜腻的蒸汽扑在脸上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。
这本该是送给程屿的生日礼物。
三天前,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选玻璃罐的款式,计划着要在每个瓶口系上手绘标签。程屿喜欢她做的果酱,尤其是加了白兰地的那种,他说尝起来像夏天的落日,温暖又醉人。
而现在,那些精心熬制的果酱只能永远封存在罐子里了。
桑宁关掉火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。程屿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周一晚上:「今晚加班,别等我了。」
她当时没在意。程屿是外科医生,通宵手术是常事。直到第二天中午,护士长打来电话,语气迟疑地问她能不能来医院一趟。
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。推床上躺着的人盖着白布,只露出一截手腕——那上面有道月牙形的疤,是去年他们一起野餐时,程屿帮她开汽水瓶不小心划伤的。
猝死。医生干巴巴地说,可能是过度劳累。
桑宁没哭。她安静地签完字,安静地跟着殡仪馆的车,安静地看着那个曾经拥抱她的男人变成一盒灰白的粉末。所有人都夸她坚强,只有她自己知道,那种感觉像是有人把她的内脏都掏空了,却忘了打麻药。
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。桑宁拧开一瓶果酱,浓郁的酒香立刻溢满整个厨房。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,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太甜了。甜得发苦。
她机械地一勺接一勺吃着,直到半瓶果酱见底。酒精开始在血管里流淌,视线变得模糊,耳边响起奇怪的嗡鸣。桑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发现料理台上的玻璃罐都在发光,里面的果酱像活物般缓缓蠕动。
最靠近她的那瓶突然地一声弹开了盖子。
一只沾满果酱的手从瓶口伸了出来。
桑宁惊恐地后退,后背撞上冰箱。那只手摸索着抓住料理台边缘,接着是手臂、肩膀,最后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——程屿从果酱里爬了出来,浑身 dripping 着暗红色的黏液。
别怕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果酱,露出熟悉的笑容,你说过,这果酱能把夏天的味道留住。
桑宁的指尖颤抖着触碰他的脸颊。温暖的,柔软的,带着白兰地的香气。她突然想起那个荒谬的传说:如果思念够浓,逝去的人会以最牵挂的模样回来。
程屿的皮肤开始融化。
时间不多。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,那里没有心跳,只有果酱缓慢的流动,听我说,冷冻柜第三层...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身体像遇热的蜡一样塌陷。桑宁疯狂地用手去捧那些滴落的果酱,但它们穿过她的指缝,在地板上汇成一滩黏稠的红色。
当最后一滴果酱蒸发在空气中时,桑宁发疯似的拉开冷冻柜。在速冻饺子和冰淇淋后面,她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牛皮纸袋。
里面是一沓照片。
程屿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,从春到冬。最后一张的日期是上周日,照片背面写着:等她做完手术,我就和桑宁分手。
雨停了。月光照进厨房,桑宁坐在一地玻璃碎片中间,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果酱里扭曲变形。她打开剩下的半瓶果酱,慢慢倒在那些照片上。暗红色的浆液淹没了笑脸,淹没了誓言,最后淹没了她颤抖的手指。
第二天清晨,房东发现房门没锁。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,所有果酱都不见了,只有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:
请把剩下的送给需要甜蜜的人。
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医院,一个刚做完化疗的女孩收到匿名快递。里面是十二瓶手工果酱,每张标签上都画着小小的太阳。女孩打开尝了一口,惊喜地对妈妈说:好奇怪,明明是草莓酱,却尝到了眼泪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