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星遥第一次见到那辆巡演大巴,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黄昏。
车身漆着褪色的深蓝色,侧面用白色颜料涂着星光巡回剧团几个大字,雨滴顺着字母的沟壑滑落,像是眼泪。她撑着伞站在路边,看着几个穿着戏服的人从车上跳下来,在泥泞的停车场里支起简易舞台。
小姑娘,要来看演出吗?一个扎着红色头巾的女人朝她招手,今晚七点,《星星公主》,免费入场。
星遥摇摇头,转身要走,却听见一声清脆的——一枚星星形状的发卡从她书包侧袋滑落,掉进水洼里。那是妈妈去年生日送的,镶着廉价的水钻,却是她最珍视的东西。
这个款式很少见啊。红头巾女人弯腰捡起发卡,在围裙上擦了擦,我女儿也有一个差不多的。她将发卡别在星遥刘海上,很适合你。
那天晚上,星遥鬼使神差地去了演出。舞台只是几块木板拼成的,灯光是用手电筒和彩色玻璃纸做的,但演员们表演得很认真。演到星星公主失去光芒时,她发现自己的脸颊湿了。
散场后,红头巾女人——剧团团长苏姐叫住了她:我们缺个帮忙整理道具的,包吃住,要跟车走。你家人会同意吗?
星遥攥着书包带子。爸爸上周刚带着新女友搬去省城,奶奶在养老院,没人会在意她去了哪里。
我可以。她说。
剧团的生活比想象中辛苦。每天要早起帮厨,下午清点道具,晚上演出时负责拉幕布。大巴最后一排是她的,用帘子隔开,睡觉时能听见道具箱里木偶轻微的碰撞声。
但星遥喜欢这样的生活。灯光师老周教她用镜片制造彩虹,道具师阿杰告诉她每个木偶背后的故事。苏姐总会在她枕头下塞颗水果糖,说是星星的礼物。
最让她着迷的是主演白露。二十三岁的白露演过一百多个角色,卸了妆却安静得像株含羞草。有次星遥半夜醒来,看见白露独自坐在车尾,就着月光练习明天的台词,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。
为什么叫星光巡回有天整理戏服时星遥问。
白露的手指抚过一件缀满亮片的裙子:苏姐的女儿叫星星,七岁那年生病走了。这剧团原本是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。
星遥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姐总望着她出神。那枚星星发卡,现在别在她每天戴的鸭舌帽上。
巡演到第三个城市时,星遥开始参与演出。虽然只是没有台词的小角色,但站在灯光下的感觉让她着迷。她学着白露的样子调整呼吸,在侧幕条偷学每一个动作。
你有天赋。白露有天突然说,想不想演《星星公主》的主角?
星遥瞪大眼睛:我可以吗?
下个月白露要离团结婚。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,我们需要新的星星公主。
排练比想象中艰难。星遥总记错走位,有次甚至被自己的披风绊倒。但没人笑她,老周调整灯光配合她的节奏,阿杰重新缝制了更轻便的戏服。
首演前夜,星遥紧张得睡不着。她溜下车,发现白露坐在道具箱上抽烟,星光洒在她卷曲的长发上。
第一次主演时,我吐在了舞台上。白露笑着说,观众以为那是剧情安排。
星遥笑出声,突然就不怕了。
首演很成功。星遥忘记了自己是夏星遥,她就是那个为孩子们带来希望的星星公主。谢幕时,她看见第一排坐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,手里举着星星形状的气球。
演出结束后,苏姐给了她一个信封:你的演出费。
星遥数了数,比她预想的多很多。
这是——
你应得的。苏姐眨眨眼,明天我们去邻市,要早起。
大巴再次启动时,星遥坐在了她曾经的。现在这里是新来的小女孩的床位,对方正怯生生地摸着她的星星发卡。
送给你。星遥把发卡别在女孩头上,这是很特别的星星,会保佑你的。
车窗外,真正的星星铺满夜空。星遥想起白露临走时说的话:星光巡回的不只是剧团,还有每一个找到自己光芒的人。
发动机的轰鸣中,她轻轻哼起《星星公主》的主题曲。下一个城镇的灯光,正在地平线上闪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