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药筐磕在青石上时,阿芷正踮脚够崖畔的紫珠藤。七八只蓝翅蝶忽从石缝涌出,翅膀拍出细碎磷粉,迷得她揉眼倒退三步。再睁眼,藤蔓掩着的石罅竟豁开道窄径,幽风挟着奇香扑面而来。
“等等我!”阿芷追着领头的金斑蝶挤进裂缝。湿苔蹭脏了布鞋,石壁渐宽处,垂落万千藤萝,开满她从未见过的雪青兰花——花瓣薄如蝉翼,蕊心缀着露水般的晶珠。
谷地豁然开朗。溪水浮着落花,几头黄牛在坡上甩尾,牛铃叮咚应和着捣衣声。阿芷循声望去,溪畔石台坐着个老妪,木槌起落间,白练似的兰花瓣被捶进布纹里。
“囡囡踩到花了。”老妪头也不抬。阿芷慌忙缩脚,见满地落英完好无损,自己分明悬空踏在溪石上。
老妪递来竹筒杯,兰香茶水里沉着细小的金蕊。阿芷啜饮时,瞥见老妪腕骨系着五色丝绦,末端缀着干枯蝶翅。“谷里蝴蝶是引路使。”老妪指向对岸竹楼,“去寻阿兰姑娘讨块花糕。”
竹帘半卷,穿靛青裙的姑娘正在蒸笼前忙碌。雾气缭绕中,她鬓角别着朵活蝴蝶似的兰,触须随呼吸轻颤。“新蒸的翡翠冻。”她切下块碧玉般的糕,糕体里嵌着整朵水晶兰。阿芷咬下时,凉意直透齿根,耳畔忽闻清越铃响——竹檐下悬的陶铃无风自动,铃舌竟是只琥珀色蝶蛹。
“蝴蝶要醒了。”阿兰忽指向西坡。整片兰田无风摇曳,花浪间浮起蓝雾。雾中隐约有女子执剪修枝,身影淡如水中墨迹。阿芷追过去,指尖将触到那人衣角时,女子化作千百蝶影散入花丛。
日头西斜,溪水漫上石阶。老妪在浅滩铺开兰染布,布上蝶纹遇水游动起来。“该回了。”她将染布叠成方帕塞给阿芷,“顺着溪走,莫回头。”
阿芷攥紧湿帕奔向来路。石缝将合拢时,她忍不住回望——整座山谷浸在蜜色夕照里,阿兰姑娘立在竹楼顶,长发忽化作流瀑般的兰瓣倾泻而下。群蝶自花瀑涌出,托起个戴蝶冠的朦胧身影,朝她遥遥挥手。
出谷山路陡峭。阿芷歇脚时展开帕子,蝶纹已干涸成普通绣样。唯帕角沾着粒兰籽,在暮色里泛着微弱的蓝光。
三日后药铺掌柜惊呼:“这兰草哪来的?”阿芷背篓里那株叶脉透蓝的植物,正静静绽放水晶般的花。她摸向怀中,帕角兰籽已不见踪影。
从此每值谷雨,阿芷总在石崖徘徊。藤蔓掩映的石缝年复一年紧闭,唯有一只金斑蝶岁岁停在她采药筐沿,翅尖金粉落处,必生出一丛异色幽兰。
十年后阿芷出嫁,嫁妆里有幅自绣的兰蝶帐。新婚夜红烛高烧,帐上蝶影在墙面翩跹起舞。新郎凑近细看时,帐角忽飘落干枯兰瓣,触地即散作荧光。阿芷抚着微隆的小腹轻笑:“是谷里带来的种子发芽了。”
后山自此多片野兰谷。村童常闻谷中有捣衣声,循声却只见溪石生苔。唯采药人说,月圆夜若持兰染帕入谷,或能窥见蝶翼掩映的竹楼檐角。然谷径晨露一曦,便再寻不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