尼罗河的季风卷着沙粒撞在玻璃上时,林晚指尖的驼毛刷正拂过陶片第三道裂痕。开罗博物馆的修复室浸在冷白光里,台灯下的陶鸮雕像左眼空洞,仿佛被剜去了灵魂。她将树脂滴进裂缝,忽然听见极轻的声——不是陶片,是窗台那盆枯死的纸莎草折断了茎秆。
鸮神的审判之羽丢了。导师哈桑的声音混着风沙,第19王朝最后一件完整祭器。
林晚的刷尖悬在半空。陶鸮爪下的青铜天平早已锈死,左侧托盘的黄金羽毛不翼而飞,右侧象征心脏的圣甲虫宝石蒙着灰。三千年前,祭司用这尊鸮像称量死者灵魂,羽毛若重于心脏,灵魂便被吞噬。
或许本就该空着。她捻起圣甲虫缝隙的赭石粉末,玛亚特女神的天平,从来倾向生者。
哈桑的烟斗磕在陶罐沿:你祖母修复它时,羽毛还在。
风沙更烈了。林晚望向窗外,黄雾吞噬了吉萨金字塔的尖顶。祖母的考古日志躺在抽屉底层,最后一页贴着天平照片,羽毛位置却用红笔打了个问号。那年祖母在卢克索中暑昏迷,醒来后坚持说羽毛被洪水冲走了——可那年尼罗河并未泛滥。
修复陷入僵局。林晚用硅胶填补羽毛基座凹槽,灯光下树脂泛着虚假的金光。她烦躁地转身,肘部扫落工作台边的牛皮笔记本。本子摊开在1978年3月15日那页,祖母的字迹被水渍晕开:今日称量努特女神的耳环,金羽竟比陶心轻...难道玛亚特也有私心?
纸页夹着半片干枯的蓝莲花瓣。林晚拈起花瓣,想起祖母总别在耳后的鲜花。葬礼那天,棺木里也放着蓝莲。
沙尘暴持续第七天,博物馆闭馆。林晚独自留在修复室,将陶鸮移到窗边。昏黄天光里,鸮眼空洞如深渊。她鬼使神差地取下自己的银羽毛项链,按进凹槽。
金属与陶壁轻叩。
天平突然震颤!青铜指针疯狂摇摆,圣甲虫宝石迸出幽绿光芒。林晚倒退撞翻颜料架,赭石粉泼满陶鸮翅膀,像凝固的血。
幻象在粉尘中涌现:穿卡其工装的女人跪在祭坛前,天平右侧托盘的圣甲虫正在融化,金羽毛却浮空燃烧。女人伸手抓向火焰,掌心瞬间焦黑...
晚晚?哈桑举着手电出现在门口。幻象消散,陶鸮静静立在狼藉中,她的项链躺在天平底座。
祖母见过它动。林晚抹去额角冷汗,她说玛亚特的天平会审判活人。
哈桑的烟斗熄灭了:1978年3月,你祖母在帝王谷发现盗墓贼。为护祭坛,她徒手握住盗贼的喷火枪...
林晚低头看掌心。那道自小就有的浅疤,形状竟像半片羽毛。
当夜暴雨突至。林晚在祖母旧居翻出铁盒,盒内羊皮卷写着《玛亚特祷文》,边缘却批注着现代字迹:真理之羽不在金不在石,在持秤者掌纹。盒底有枚蓝琉璃耳环,背面刻着天平图案。
她冒雨冲回博物馆。陶鸮在闪电中泛着青白,林晚将耳环按进圣甲虫空缺的眼窝。琉璃与宝石嵌合的刹那,窗台枯死的纸莎草突然抽出新芽。
我明白了!她颤抖着刮开陶鸮底座封泥。泥层下露出青铜凹槽,槽内躺着一卷碳化的纸莎草纸。显微镜下,纸纤维间嵌着几不可见的金箔——正是羽毛的残骸!
修复持续到破晓。林晚用孔雀石粉混合树脂,在凹槽重塑羽毛轮廓。金箔碎片被移入新羽,灯光下流转着生命般的微光。当最后一粒金箔归位,陶鸮右眼的圣甲虫突然转成深碧色。
暴雨在晨光中停歇。哈桑推开修复室的门,看见林晚伏案沉睡,晨光镀亮她掌心的浅疤。陶鸮立在窗边,金羽与琉璃心在天平两端静静相望。新生的纸莎草探向展柜,嫩叶轻触玻璃。
你祖母烧毁的调查报告...哈桑放下牛皮纸袋,记载着盗贼的供词:他们用喷火枪威胁时,你祖母抢走了天平上的羽毛。
林晚抚过羽毛边缘的焦痕。金箔拼接处有道细微的裂口,像被火焰亲吻过。
展览开幕日,陶鸮女神像成为焦点。解说牌写着:玛亚特之羽——真相的重量由守护者承担。人群中的林晚忽然被撞了下,蓝莲花从耳际滑落。她弯腰去捡,却见花茎上缠着根银白发丝。
她追出大厅,穿卡其外套的老妇正消失在转角。林晚在石阶上捡到半片蓝琉璃,背面刻着未完成的天平图案。
尼罗河在夕阳下淌成金河。林晚将半片琉璃举向落日,光穿透残缺的刻痕,在掌心投下完整的天平阴影。博物馆的灯光次第亮起,晚风送来纸莎草的清苦气息,像某种未尽的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