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琴声从三楼窗口飘出来时,林霜正在修剪院子里最后一株玫瑰。剪刀一声,带刺的枝条应声而落,一滴血珠从她食指渗出来。她含住手指,铁锈味在舌尖漫开,抬头望向那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口。
这是搬来的第七天,林霜终于听见邻居弹琴。音符像月光一样流淌下来,落在她新洗的白色床单上。德彪西的《月光》,她再熟悉不过的曲子——十年前音乐学院期末考,她弹的就是这首。
水龙头里的水很凉。林霜冲洗着剪刀上的植物汁液,绿色液体在瓷盆里打着旋儿消失。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杂音,像是有人重重按错了琴键。接着是漫长的沉默,连虫鸣都停止了。
第二天清晨,林霜在信箱里发现一张对折的便签纸。纸张边缘参差不齐,像是从某个本子上匆忙撕下来的。抱歉昨晚惊扰您,我的视力最近不太好。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字,字迹瘦劲有力,最后一笔却突然歪斜,像突然跌倒的人。
林霜把便签夹在食谱书里,做了两人份的柠檬挞。烤箱定时器响起时,楼上的钢琴声也恰好响起。这次是肖邦的《雨滴前奏曲》,左手低音部有几个音符明显慢了半拍。
她端着烤盘站在302室门前,闻到门缝里飘出的沉香味。按第三次门铃时,琴声戛然而止。猫眼里光线暗了一瞬,门锁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开门的男人比她想象中年轻。苍白的脸上架着茶色眼镜,右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,左手却紧紧扶着门框。他白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松开着,露出一截突出的锁骨。
打扰了,我是楼下新搬来的林霜。烤盘的温热透过隔热垫传到掌心,听到您弹琴,做了些点心。
男人的喉结动了动:宋清让。他接过烤盘时,林霜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一道陈年疤痕,像一条僵死的蚕。
接下来的周四晚上,钢琴声没有如期响起。林霜望着天花板发呆,突然听见重物倒地的闷响。她冲上楼时,302的门虚掩着。沉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,宋清让倒在钢琴旁,茶色眼镜摔在一边,乐谱散落满地。
急诊室的荧光灯下,林霜才看清他的眼睛。那不是盲人常见的浑浊,而是一种奇特的灰蓝色,像暴风雨前的海面。视网膜色素变性。宋清让的声音很平静,就像看着世界慢慢关灯。
护士来换点滴时,月光正斜斜地照进病房。林霜突然抓住他的手:我可以当你的眼睛。宋清让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颤,冰凉得像大理石。
从那天起,每个周末林霜都来帮他整理乐谱。她会描述封面的颜色,纸张的纹理,甚至某个音符上咖啡渍的形状。宋清让的卧室里有架老式录音机,他总把她的描述录下来,夜里反复播放。
深秋的某个雨夜,林霜发现一本手写乐谱。泛黄的纸页上,《月光奏鸣曲》第三乐章被改得面目全非。这是......
十八岁写的。宋清让摸索着抚过那些音符,当时觉得原版太克制。他的指尖停在某个和弦上,现在想来,月光本该是温柔的。
林霜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琴键上。她的手掌覆着他的手背,弹奏起原版的《月光》。宋清让的呼吸渐渐与她同步,他们的影子在墙上融成一体。
冬至那天,宋清让消失了。房东说他去了德国治疗,只留下一盒录音带。林霜坐在钢琴前按下播放键,先是一段空白,然后响起全新的《月光》变奏曲。在尾声部分,她听见自己的声音:第七小节升re音像你切柠檬时皱起的眉头......
录音机地停止时,月光正透过纱帘照在琴键上。林霜抬起手,黑白琴键上映出两道并排的光痕,像两条永远平行的银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