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蓝第一次潜入那片海域时,氧气瓶的气压表就开始疯狂旋转。
阳光透过二十米深的海水,在白色的珊瑚礁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她本该立即上浮,但眼前的一幕让她忘记了危险——成千上万只水母悬浮在深蓝之中,半透明的伞盖规律地收缩舒张,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。更诡异的是,它们体内都包裹着细小的发光体,随着脉动明灭闪烁。
那是记忆。对讲机里传来教授沙哑的声音,我们检测到这片海域有异常生物电活动,这些水母在吸收人类游离的脑电波。
林蓝小心地避开触须,向最密集的群体游去。作为海洋生物学家,她见过无数奇特现象,但这次科考从一开始就充满异常。三天前,渔船在这片海域捞起个昏迷的潜水员,那人苏醒后坚持说自己见到了去世多年的妻子。
一只异常巨大的水母缓缓掠过她面罩。伞盖内封存的发光体格外明亮,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。林蓝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,指尖刚碰到胶质表面,就听见耳边响起摇篮曲——是母亲常唱的那首。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出海未归,搜救队只找到空荡荡的渔船。
林蓝!立即上浮!你的氧气...对讲机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水母群突然骚动起来。它们集体转向某个方向,伞盖剧烈收缩,释放出荧光的微粒。林蓝顺着它们朝向游去,在珊瑚丛后方发现了沉船的残骸——那艘船她再熟悉不过,船舷上海鸥号三个字虽然被藻类覆盖,却依然可辨。
这是母亲失踪的船。
船体裂缝中飘出更多水母,它们组成一条发光的通道,指向船舱。林蓝挤进倾斜的走廊,在船长室里看到了那个让她血液凝固的身影:母亲坐在操作台前,三十岁的容貌与记忆中分毫不差,正对着声呐屏幕哼唱摇篮曲。
妈...妈?
女人转过身,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:小蓝都长这么大了。她的身体由无数光点构成,随水流微微荡漾,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。
林蓝的氧气警报尖锐响起,但她死死抓住门框不肯后退。母亲的身影开始闪烁,那些光点正被涌入的水母吸收。
它们叫薄梦水母,母亲的声音混在电流杂音里,能保存将死之人最后的脑电波...我一直在等你...
一只水母轻轻贴上林蓝的面罩。刹那间,她看到了母亲最后的时刻:暴风雨中,母亲把唯一的救生衣塞给昏迷的船员,自己却被卷入漩涡。下沉时,她的意识被特殊频率的生物电吸引,融入了这片水母的共生网络。
该走了,小蓝。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淡,记住,我永远...
氧气耗尽前的最后几秒,林蓝被同事强行拽离沉船。浮上水面的过程中,她紧握的拳头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——是只误入她手套的幼年水母,体内封存着米粒大小的光点。
回到考察船后,教授盯着培养槽里的水母直摇头:不可思议,它体内的生物电波形与人类脑电波完全一致。老人推了推眼镜,理论上,如果给予合适载体,这段电波可以...
林蓝已经冲进了实验室。她将水母放入特制的电解槽,连接上自己设计的生物电转换器。当电流接通时,投影仪在墙上映出一段模糊的影像:八岁的林蓝坐在沙滩上,年轻的母亲正在教她辨认贝壳。
这是...记忆投射?教授目瞪口呆。
林蓝轻触摇晃的画面,是重逢。
那天夜里,考察船上的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:湛蓝的海底,无数发光的水母组成巨大的摇篮,轻轻摇晃着所有迷失在海洋中的灵魂。而林蓝的梦里,母亲坐在珊瑚礁上,终于唱完了那首中断二十年的摇篮曲。
清晨,林蓝发现培养槽里的水母消失了,只在玻璃上留下个小小的唇印,像是一个来自深海的吻。窗外,初升的太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,而昨夜放置电解槽的位置,静静躺着枚晨曦般温暖的贝壳——那是童年时母亲最常指给她看的品种。
蓝海薄梦,终有醒时。教授递给她最新的研究报告,但有些记忆,会永远留在潮汐之间。
林蓝将贝壳贴在耳边。海浪声中,隐约能听见母亲在哼唱那首熟悉的摇篮曲。她望向那片蔚蓝的海域,知道在阳光照不到的深处,有无数温柔的梦境正随水母轻轻飘荡,等待着被某个思念的声音唤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