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末的京都,醍醐寺的樱花开始凋零。
苏樱站在落满花瓣的石阶上,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邮件——很遗憾,您的签证申请未获批准。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拒了,理由都是同一个:怀疑她有移民倾向。她苦笑着关掉屏幕,一片八重樱恰好落在屏幕上,像枚小小的粉色印章。
小姐,要试试看吗?
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苏樱转身,看见一位穿藏青色和服的老妇人站在神社摊位后,手里捧着个素白瓷碗。碗里盛着浅粉色的水,水面浮着几片樱花花瓣。
这是...
沐樱之仪。老妇人将碗递过来,用樱花水洗脸,就能获得一天的好运。
苏樱本想拒绝,但老妇人执着的眼神让她不忍心。她接过碗,冰冷的樱花水沾湿指尖的瞬间,一阵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。等睁开眼时,老妇人和摊位都不见了,只剩那个白瓷碗还捧在手里。
回到民宿,苏樱发现邮箱多了封新邮件——签证中心发来的,说她的材料被重新审核,需要补交一份担保信。更奇怪的是,附件里已经附上了担保信模板,落款处赫然是醍醐寺文化交流协会。
见鬼了...苏樱盯着屏幕发呆,突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。
那是个穿高中生制服的少女,正仰头看着民宿门口的樱花树。少女察觉到视线,转头对苏樱笑了笑,右眼角有颗泪痣。苏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——那是十五岁的她自己。
少女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,转身走进樱花林。苏樱追出去时,满树的樱花突然同时凋落,粉白的花瓣像雪片般遮蔽了视线。等花瓣雨停歇,她站在了一条陌生的商店街上。
电子屏显示日期是2009年4月10日。
第一次看樱花?
苏樱猛地回头。少女时代的母亲站在她身后,怀里抱着厚厚的画板。年轻的母亲还没经历后来的病痛,眉眼间尽是朝气,发梢别着枚樱花发卡——那枚发卡现在正躺在苏樱的行李箱里。
我...苏樱的日语突然变得流利起来,我是来学画的。
母亲眼睛一亮:真巧!我是美术学校的助教。她热情地拉住苏樱的手,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的樱写生课?
接下来的八小时像场过于真实的梦。苏樱跟着年轻时的母亲逛遍了京都的美术馆,在鸭川边分享便当,甚至见到了尚未成名的几位匠人。母亲画画时总爱哼歌,右手指节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——这些细节苏樱早已忘记,此刻却鲜明得令人心痛。
黄昏时分,她们回到醍醐寺。母亲从画夹里取出刚完成的樱花水彩:送给你。总觉得...我们很像。
苏樱接过画的手在发抖。这幅画后来一直挂在老家客厅,是母亲最得意的作品之一。
该回去了。母亲突然说,再晚就赶不上沐樱仪式了。
什么仪式?
母亲指向神社方向,那个穿和服的老妇人又出现了,正对她们招手。苏樱想追问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透明。
等等!妈妈...不,我是说...
年轻的母亲歪着头笑了:我知道哦。她轻轻拥抱苏樱,谢谢你来看我。
最后一缕日光消失时,苏樱回到了现在的醍醐寺。老妇人站在原处,手里捧着另一个白瓷碗。
沐樱之水,只能维持到日落。老妇人接过她手里空碗,但记忆不会凋零。
苏樱摸向口袋,指尖触到折叠的画纸——是母亲送她的樱花水彩,竟然真的被带了回来。更神奇的是,画纸背面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:我愿意为苏樱女士提供签证担保。——醍醐寺文化交流协会 上野樱
上野是母亲的日本名字。
回民宿的路上,苏樱的手机响了。签证中心通知她补交材料已收到,签证将于三个工作日内签发。她抬头看向夜空,醍醐寺的樱花仍在飘落,有几瓣沾在她的睫毛上,像温柔的吻。
五年后,京都某画廊。已成为知名插画师的苏樱正在举办个人展,主题是。展厅中央挂着幅特殊作品——2009年的樱花水彩旁边,并列着她自己画的母亲肖像。来看展的老人说,两幅画用的颜料里都掺了真正的樱花花瓣,永远不会褪色。
闭展那天下着小雨。苏樱独自来到醍醐寺,发现老妇人的摊位还在原处。这次没等对方开口,她就主动捧起了白瓷碗。
樱花水沾湿脸颊时,她听见少女时代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雨停了,阳光穿过云层,照在满树樱花上,也照在她无名指的樱花戒指上——那是用母亲遗物中的发卡改制的。
下次带他一起来吧。老妇人突然说,沐樱之仪,最适合恋人。
苏樱惊讶地抬头,老妇人却已经消失不见。石阶上只留下那个白瓷碗,碗底沉着片完美的八重樱花瓣,像枚小小的粉色印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