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厅里的水晶吊灯将无数光斑洒落在锃亮的木地板上,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流星雨。林霜站在角落的阴影里,黑色礼服裙摆随着空调的微风轻轻摆动,如同一片悬浮在夜色中的羽毛。她右手握着一杯香槟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,在虎口处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。
这是她第三十七次参加这样的慈善舞会。自从丈夫去世后,这些社交活动就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仪式。主办方总是体贴地将她的座位安排在靠近出口的位置,宾客们也会默契地与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——既不会显得刻意疏远,又不会过分亲近。
这支曲子很适合跳舞。
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霜的手指微微一颤,香槟在杯中晃动,折射出细碎的光芒。她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,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。他的领结有些歪斜,鬓角已经泛白,但眼睛却出奇地明亮,像是两盏在深夜里固执亮着的灯。
《蓝色多瑙河》,林霜轻声说,但演奏得太快了。
男人笑了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:因为年轻人总是急着把一切都过完。他向她微微欠身,能请您跳一支舞吗?就按您觉得合适的速度。
林霜下意识地想要拒绝,却发现自己已经将左手搭在了对方伸出的掌心上。他的手掌温暖干燥,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的疤痕,触感粗糙却意外地令人安心。
当他们步入舞池时,乐队果然开始演奏《蓝色多瑙河》。男人的舞步并不娴熟,但每一个转身都恰到好处。林霜的裙摆在旋转中展开,黑色的绸缎在灯光下泛出深海般的蓝色光泽。
您跳得很好。男人说。
我丈夫生前是个舞蹈老师。林霜回答,随即惊讶于自己的坦诚。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起过亡夫了。
男人的手臂在她腰间微微收紧:我妻子最爱这支曲子。她总说,华尔兹是最接近永恒的舞蹈,因为它的旋律永远循环往复,没有真正的开始,也没有真正的结束。
音乐渐渐进入高潮,他们的步伐也随之加快。林霜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漩涡,四周的灯光、人影都模糊成斑斓的色块,唯有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可触。在某个旋转的瞬间,她看见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水光,但转瞬即逝。
您妻子......
三年前走的。乳腺癌。男人的声音很平静,她走前的最后一个愿望,是听我哼完这首曲子。
音乐戛然而止。林霜这才发现乐队已经换了人,刚才那首《蓝色多瑙河》仿佛只是幻觉。但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跳舞时的热度,掌心也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手指的轮廓。
谢谢您。男人松开手,后退一步,这支舞......
就像您说的,林霜打断他,没有真正的结束。
男人怔了怔,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。他转身离开时,林霜注意到他的背影挺拔得不像个年过半百的人,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共舞给了他某种力量。
舞会结束时已是深夜。林霜站在酒店门口等车,夜风拂过她裸露的肩膀,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。远处的街道上,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正独自漫步,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在空旷的街道上跳着一支看不见的华尔兹。
林霜突然想起丈夫生前常说的一句话:舞蹈是最诚实的语言,因为它无法说谎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掌心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,仿佛记录着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故事。
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。上车前,林霜最后望了一眼那个远去的背影。夜空中没有月亮,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,但它们的光芒足以照亮这个夜晚,就像那支短暂的舞,虽然转瞬即逝,却足以温暖两个孤独的灵魂。
车子启动时,她轻轻哼起了《蓝色多瑙河》的旋律。这一次,她按照记忆中最合适的速度,让每个音符都有足够的时间在空中停留、旋转,最后缓缓落下,如同一场永不停止的华尔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