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橱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霓虹灯牌,将二字折射成流动的碎钻。我蹲在绣球花丛里修剪枯叶,听见风铃叮咚作响时,指尖被锯齿叶缘划出细小的血珠。
请给我一束紫藤。
深灰色西装袖口下伸出的手指修长苍白,像是常年浸泡在消毒水里。我抬头撞进一双雾霭般的眼睛,男人左眼尾缀着颗淡褐小痣,让这张清冷面容平添三分破碎感。他身后玻璃门外的雨幕里,黑色轿车安静蛰伏。
紫藤花期早过了。我捏住渗血的指尖,现在只有永生花标本。
他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:标本也好。
取标本盒时我瞥见镜中倒影,围裙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露出半截焦黄边缘。那是三年前深秋,我在医院天台捡到的最后一片银杏,叶脉间还残留着消毒水与止痛泵的气味。
要写卡片吗?
钢笔悬在烫金信笺上方良久,最终只落下二字。笔迹力透纸背,最后一捺几乎划破纸面。男人接过花束时,我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杜冷丁味道。
玻璃门合拢的瞬间,风铃突然发疯般摇晃。我追出去时只看见轿车尾灯在雨雾中晕成两团猩红,副驾车窗半开,紫藤花束被雨水打湿的淡紫花瓣正一片片飘落。
第二日清晨,我在店门口捡到沾着露水的鸢尾。淡蓝花瓣蜷曲如婴孩手指,花茎切口整齐得像是手术刀所为。此后每周四清晨,门缝总会塞进不同种类的花:铃兰、夕雾、珍珠梅......每种都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。
直到某个霜晨,我掀开卷帘门时撞见正在摆放桔梗的身影。男人裹着驼色大衣蹲在台阶上,指尖凝着霜花,听见声响仓皇起身,大衣下摆扫落几颗药片。
这些花...我弯腰拾起白色药片,看清吗啡缓释片字样时喉咙发紧。
是告别。他退后两步,脖颈在晨光中显出青紫血管,我妹妹生前最爱这家花店。
记忆如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清晰。三年前总有个穿病号服的少女来买花,苍白手腕系着粉色住院手环。她最爱把脸埋进绣球花丛深呼吸,说这样就能把春天存在肺里带走。
小薰说要把所有季节的花都收集齐。男人从内侧口袋掏出泛黄笔记本,密密麻麻的花名记录着日期与症状,最后那天她偷跑出医院,却倒在离花店三百米的巷口。
我攥紧围裙口袋里的银杏书签。那个暴雨夜的值班护士曾红着眼眶说,有个癌症末期的女孩在急救床上仍攥着湿透的绣球花瓣。
风掠过檐角晴天娃娃,丁零当啷的声响中,男人解开大衣纽扣。黑色高领毛衣领口隐约露出锁骨位置的紫藤花纹身,花瓣延伸处却布满放射治疗留下的灼痕。
这是小薰设计的图样。他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皮肤,她说等春天就纹在并肩看花的位置。
我转身从冷藏柜取出珍藏的紫藤标本。三年时光将花瓣凝成永恒的淡紫,叶脉间还残留着那年春天的雨气。男人接过标本时,我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搏,像即将停摆的钟表。
三个月后收到从安宁病房寄来的包裹。素白信封里滑出两张机票,目的地是京都醍醐寺。便签纸上字迹虚浮:她说想看漫山紫藤垂成瀑布。
在醍醐寺的紫藤花廊下,我遇见穿樱色和服的护工。她递来刻着二字的木盒,里面装满风干的花瓣与ct胶片。最底层照片里,穿病号服的少女与西装男子在紫藤花下微笑,两人手腕系着同样的粉色住院手环。
直树先生今早走了。护工指着照片里男子眼尾小痣,他嘱咐要把这个春天存进花盒。
回程飞机穿越云层时,我打开木盒。ct胶片在阳光下显出肺部阴影,像朵渐渐凋零的花。最底层的信封里装着两张泛黄门票,日期停在四年前醍醐寺紫藤祭,背面是少女稚嫩笔迹:要和哥哥看遍全世界的春天。
此刻舷窗外云海翻涌,我忽然明白那些年他送来的每朵花,都是捎给天堂的四季情书。当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时,暮春细雨正将的霓虹招牌洗得发亮,橱窗里新到的紫藤永生花在雨幕中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