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第七天,林白玫推开玻璃门时,风铃裹着水汽撞上她肩头。花店弥漫着湿漉漉的香气,像被雨水泡开的旧信纸。她踮脚取下暂停营业的牌子,水珠沿着白瑰花坊的霓虹灯管滑落,在瓷砖上洇开一小片淡红。
你外婆的账本在阁楼。花艺师秦姨递来黄铜钥匙,围裙沾着几片枯萎的玫瑰花瓣,白瑰永生花的配方...可能也在那儿。
白玫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阁楼。天窗漏下的光柱里,尘埃如碎钻飞舞。墙角立着个蒙尘的玻璃罩,罩中白玫瑰凝固在盛放姿态,花瓣边缘泛着奇异的珠光。她拂去玻璃上的灰,花心处嵌着枚褪色的校徽——市一中2003级。
账本夹层滑出张泛黄照片:扎马尾的少女捧着同样造型的白玫瑰,身后穿篮球服的少年虚化了半边脸。照片背面写着:给永远不毕业的许同学。
你外婆的关门弟子。秦姨在楼下修剪花枝,那孩子天天来当免费劳力,就为学做永生花。咔嚓声混着雨点,后来他考上美院那天,你外婆心梗走了。
白玫指尖抚过玻璃罩的锁扣。锈死的铜锁旁刻着极小一行字:树脂配方:松脂七分,晨露三滴,月光二钱。晨露与月光?她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。
花店重开首日,霓虹灯管突然爆裂。维修工拆下字残骸:线路老化,得全换。白玫蹲在碎玻璃里,捡起半截发光的字偏旁。秦姨突然指着仓库:你外婆的宝贝工具箱!
工具箱内层藏着本手绘笔记。永生花制作页被咖啡渍晕染,唯有一角清晰:月下松脂需配心跳共振。白玫翻到末页,少年清瘦的字迹注释:2005.6.7,心跳91次\/分,封存。
修复霓虹灯那周,白玫在仓库发现台老式唱片机。秦姨擦拭唱针:你外婆总放《月光奏鸣曲》给花听。唱片转动时,白玫突然按停——第二乐章有处细微走音。
许同学改的。秦姨剪开玫瑰茎刺,他说这段像你外婆做花时哼的歌。
梅雨暂歇的深夜,白玫在阁楼播放唱片。月光穿透云隙照在玻璃罩上,白玫瑰的花心校徽突然折射出虹彩。她凑近观察,发现校徽背面刻着极小的五线谱,音符正是唱片走音处的旋律!
晨露收集在雨季是奢望。白玫把蒸馏水装进试管悬在屋檐,秦姨摇头:你外婆总说,晨露是夜与日的信使,机器仿不来。 第七天破晓,试管里仍空空如也。她疲惫地伏案睡去,醒来时试管竟凝着水珠——昨夜忘了关窗,雨水混着梧桐絮沉在瓶底。
树脂实验屡屡失败。松脂要么凝固太快裹住气泡,要么迟迟不干沾满灰尘。某夜白玫烦躁地敲击桌面,震得玻璃罩嗡嗡作响。她忽然想起笔记里的心跳共振,便将手机贴在罩壁播放《月光奏鸣曲》。低音部震动时,罩内一粒微尘沿着花瓣纹路滚落。
秦姨送来外婆的旧怀表:她听诊器坏了就用这个数心跳。白玫将怀表按在树脂碗边,表盘秒针跳动声穿透黏稠液体。当分针指向当年封存时刻,树脂突然流转出珍珠光泽。
白玫瑰解封那日,阳光刺破云层。白玫用热风枪软化树脂,秦姨忽然按住她手腕:你看! 解封的玫瑰迅速褪去珠光,花瓣蜷曲发黑,校徽2003的漆字剥落成粉。只有花心深处,一点未受树脂侵蚀的洁白微微颤动。
阁楼木箱底压着本毕业纪念册。许同学那页贴着半张撕碎的照片——正是白玫手中那幅的男生部分。留言区有行娟秀小字:白瑰永不凋谢,就像我永远留在这个夏天。 落款日期是2005年6月8日,外婆去世次日。
花店新招牌亮灯那晚,白玫将干枯的玫瑰花瓣收进玻璃瓶。秦姨调试着霓虹灯管,新装的二字流淌着暖黄光晕。玻璃门被推开,穿灰西装的男人驻足在满天星桶前:请包一束白玫瑰。
白玫剪枝时,男人忽然指向阁楼天窗:以前那里挂着风铃。他腕间露出道浅疤,有次扶梯子换灯泡,被铁片划的。
花束包装到一半,白玫抽出了玻璃罩里那朵真花的花心。男人接过花时指尖轻颤:这品种...很少见了。
永生花是骗局。白玫将玻璃瓶推向他,真花会谢,但香气留在记忆里。瓶中的枯花瓣散发微弱的甜香,像被岁月烘干的眼泪。
霓虹灯光漫过男人眼角的细纹。他抽出枯萎花心别在胸前,校徽残片在灯光下微微发亮。玻璃门合拢时,风铃晃出清响,秦姨正哼着走调的《月光奏鸣曲》。
白玫把空玻璃罩移到窗台。夜雨又至,水珠滑过罩壁,像一朵无形的新花正在凝结。晨光初现时,最后几片枯瓣从瓶口飘落,沾着新鲜的雨露,在瓷砖上洇开更淡的水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