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莓在铜锅里熬到第七个翻滚时,苏莓听见了林间的笛声。她放下木勺,指尖沾着的紫红色汁液滴在围裙上,像极了昨夜梦中那只梅花鹿蹄尖的颜色。笛声断续飘来,吹的竟是祖母生前常哼的《采莓调》——但那曲子本该随老人葬在三月的细雨里了。
阿莓,酱要糊了!表姐撩开后门帘喊道,今天可是舞会日,你别又...
苏莓突然抬手打断她。笛声此刻清晰起来,分明是从屋后野莓丛方向传来的。她解下围裙冲出厨房,沾着果酱的裙摆扫过门框,留下几道紫痕。
野莓丛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深紫光泽。苏莓拨开带刺的枝条,发现最深处的莓果已被摘尽,地上却不见脚印,只有几片梧桐叶摆成奇异的环状。她俯身细看,叶片上凝着新鲜的露珠——在这盛夏午后显得极不寻常。
在找这个吗?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。
苏莓转身,看见个戴鹿角胸针的青年倚在老梧桐树下,手里捧着只柳条篮,篮中野莓鲜亮欲滴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他腰间别着的竹笛缠着段褪色丝带——正是祖母下葬时她亲手系在墓碑旁的那条!
你是谁?苏莓攥紧沾满果酱的双手。
青年微笑不语,却从篮底取出只陶罐。罐身绘着的梅花鹿图案与苏莓梦中所见分毫不差。他掀开罐盖,浓郁的野莓香扑面而来,那香气竟与她熬了整月的试验配方一模一样。
姜婆婆托我带来的。青年将陶罐递来,她说你会需要这个参加舞会。
苏莓的指尖在触到罐身时猛地缩回。祖母的秘制野莓酱从来只传女不传男,更别说托付给陌生人。但她突然注意到青年衣领别着的野莓形胸针——那是祖母年轻时最爱的首饰,失踪已有二十年。
舞会的乐声从远处飘来。青年忽然执起她的手,将陶罐轻轻放在她掌心:酱要趁鲜用,舞要趁跳。说罢转身步入莓丛,身影在枝叶间晃动几下便消失不见,唯余笛声袅袅。
当晚的乡村舞会灯火通明。苏莓端着新熬的野莓酱站在长桌尽头,看人们随乐声旋转。当《采莓调》终于响起时,她深吸口气,将陶罐中的酱汁淋在甜品塔上——奇异的紫光突然从塔顶迸发,所有尝过甜品的人都开始跳起陌生的舞步,那步伐竟与祖母相册里老照片上的姿势完全相同!
是姜婆婆的邀舞酱白发老镇长惊呼出声,她年轻时靠这个在战乱中救过整个舞会的人!
苏莓在骚动中退到后院。月光下,她发现陶罐底部刻着行小字:给阿莓:当野莓第七次入梦时,跳完我那支未尽的舞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。苏莓忽然想起七岁那年,祖母牵着她在莓丛中跳舞,说每颗野莓里都藏着个未完成的梦。老人离世前缠绵病榻时,总喃喃说着舞会还没跳完。
夜风送来熟悉的笛声。苏莓循声跑向野莓丛,看见青年正站在月光空地上吹笛,脚边摆着敞开的祖母的首饰盒。他放下竹笛,向她伸出手:姜婆婆欠大家一支完整的舞。
鬼使神差地,苏莓将手递了过去。笛声再起时,她的裙摆无风自动,脚步自发踏出记忆深处的舞步。更奇妙的是,所有尝过果酱的村民都从舞会涌来,随着她的领舞形成巨大的圆环,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如梦初醒的光芒。
黎明时分,舞步渐歇。青年将竹笛插回腰间,鬓角突然落下几缕银丝——苏莓这才惊觉他眉眼与祖母照片中的初恋情人极其相似。
祖母她...
一直在等你想起这支舞。青年微笑,身影在晨光中渐渐透明,野莓年年结果,梦总要有人来圆。
第一缕阳光照亮莓丛时,苏莓独自站在露水莹莹的草地上。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陶罐,发现罐内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舞步图,最下方写着:野莓舞会,永不散场。
从那天起,每年野莓成熟时,村里都会举办通宵舞会。而苏莓总会在舞会高潮时端出那罐永不会见底的野莓酱,领舞的步伐年年不同,仿佛有跳不完的新花样。有人说曾在月夜看见她和戴鹿角胸针的青年共舞,更有人说那酱里藏着所有逝者未跳尽的梦。
但苏莓只是微笑。她鬓边别着的野莓胸针在舞会灯火下熠熠生辉,像颗永不凋零的果实,沉淀着所有未尽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