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卷着咸腥气漫进船舱时,林港正在修补渔网上的破洞。尼龙绳在她指间穿梭,网眼逐渐收拢,却怎么也补不上那个拳头大小的缺口——就像三年前那个台风夜,父亲渔船上的破洞,最终让他的生命如潮水般漏尽。
阿港,新买的浮标到了!表弟阿海在甲板上喊,声音混着浪花拍打船身的声响。林港抬头,看见他手里举着个橙黄色的崭新浮标,上面印着心港渔业的字样——那是父亲生前给渔船取的名字。
林港放下渔网走出船舱。七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,恍惚间又看见父亲站在船头抽烟的背影。他总是这样,在每次出海前,对着港口的方向沉默地抽完最后一支烟。
这个给你。阿海递来个小木盒,收拾大伯遗物时发现的,一直忘了给你。
木盒上的海盐结晶硌着掌心。林港轻轻打开,里面是枚生锈的指南针,指针永远固执地指向东北方——那是父亲每次出海必去的海域,也是他最后消失的方向。
听说大伯出事前,一直在找什么...阿海挠挠头,老渔民说那片海域下面有沉船。
林港的指尖抚过指南针表面的划痕。她突然想起父亲最后那个电话,背景音里除了呼啸的风声,还有某种金属碰撞的脆响。阿港...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,我找到心港了...
当晚,林港翻出父亲留下的航海日志。泛黄的纸页上,最后一天的记录被海水浸得模糊,只能辨认出几个数字:23.5°N,119.5°E。她打开电子海图对比,发现那是片远离常规航线的海域,海底地形复杂,标注着未勘探。
你要去?阿海盯着她收拾装备的手,那可是...
他最后在找的地方。林港将指南针挂上脖子,我得知道是什么。
出海的清晨雾气弥漫。林港站在父亲常站的位置,看着心港号缓缓驶离码头。指南针在胸前晃动,锈蚀的指针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。
航行第六小时,海面突然平静得诡异。林港对照着坐标,发现渔船正下方就是父亲标注的位置。她启动声呐,屏幕上的海底轮廓逐渐清晰——那不是沉船,而是一艘半埋在海沙中的旧式潜艇,艇身覆盖着厚厚的珊瑚礁。
二战时期的...阿海瞪大眼睛,大伯怎么会知道这个?
林港的呼吸凝滞。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泛黄的《海军史》,其中一页总是摊开着,讲述1944年某支潜艇部队在这片海域失踪的故事。书页边缘有行父亲的字迹:心之归处。
潜水装备沉甸甸地压在肩上。林港潜入水中时,阳光穿透海面,在潜艇锈蚀的舱门上投下摇曳的光斑。她摸索着找到舱门把手,用力旋转——纹丝不动。
就在这时,她注意到把手下方有个小小的刻痕。凑近看,是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,和她童年时在父亲工具箱上刻的一模一样。林港的指尖颤抖着按上去,舱门突然松动,缓缓开启。
潜艇内部被海水侵蚀得面目全非,但指挥室的桌上,有个防水盒格外醒目。林港游近,发现盒子上刻着父亲的名字。
盒子里是张泛黄的照片:年轻的父亲站在码头,身旁是位穿海军制服的老人。照片背面写着:致吾儿:心港不在远方,而在归途。父字,1999年。
林港的氧气警报突然响起。她匆忙返回水面,爬上渔船时,阿海正对着无线电大喊:台风转向了!我们必须立刻返航!
返航途中,浪头越来越高。林港紧握方向盘,忽然发现胸前指南针的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停在了正北方向——那是回家的航线。
阿港!阿海指着雷达屏幕,有东西在跟着我们!
林港回头,透过舷窗看见海面下有个巨大的阴影。它跟随渔船游了一段,然后缓缓下沉,消失在深海中。那一刻,她莫名想起照片里那个海军老人胸前的勋章——和父亲总别在渔夫帽上的那枚一模一样。
暴雨来袭时,林港终于明白父亲最后那句话的含义。当心港号艰难地驶入避风港,她看着码头越来越近的灯光,突然泪如雨下。
他找到了...林港对阿海说,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,心港从来不是某个地方...
阿海不解地望着她。林港只是摇头,将那张照片贴在船舱的玻璃上。照片里,年轻的父亲和海军老人背后,是这座他们从小生活的渔港,灯火通明。
第二天清晨,林港在码头边的老茶馆找到了答案。老板是父亲的老友,他盯着照片里的海军老人,茶杯差点打翻。
你爷爷?他惊讶地问,林老大从没告诉你?
原来那位海军老人是林港的祖父,1944年随潜艇出航后失踪。父亲穷尽半生寻找那艘潜艇,不是为了宝藏或荣耀,只是为了将祖父带回家——带回这座他们三代人出航与归来的心之港湾。
林港回到船上,将父亲留下的指南针挂在驾驶舱。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锈蚀的指针上,它依然固执地指向东北方,但此刻林港明白了——那不仅是父亲寻找的方向,也是他每次归航时,灯塔所在的位置。
她翻开航海日志,在新的一页写下:心港坐标:23.5°N,119.5°E。不在远方,在归途。就像父亲和祖父那样,无论航程多远,心之港湾永远是回家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