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机蒸汽喷出的瞬间,许绒的拉花缸歪了半寸。心形奶泡在杯面溃散成云朵状,像极了上周被客人退单的那杯。她抿掉手腕溅到的热奶,瞥见玻璃门外,穿驼色大衣的男人第三次经过,却始终没推门进来。
犹豫先生又来了。兼职生小林撞了撞她手肘,要不要撒点肉桂粉勾引他?
许绒摇头,将失败的拉花倒入水槽。水流冲散奶沫时,她想起男人第一次出现的情景——深秋的暴雨天,他浑身滴水站在门口,发梢的水珠坠在点单台,形成小小的圆形湖泊。那天他点了杯黑咖啡,却盯着她做卡布奇诺的手看了整整十分钟。
今天试新豆。许绒突然推开店门。男人在五米外的梧桐树下转身,落叶在他肩头停留片刻,又飘向湿漉漉的人行道。他鼻尖冻得发红,大衣口袋露出半截素描本。
肯尼亚AA,有蓝莓香。她递过试饮杯,要进来暖暖吗?
男人的指尖在杯沿犹豫了三秒。他接过纸杯时,许绒注意到他虎口有块咖啡色胎记,形状像歪倒的郁金香。温热透过纸杯传递,他低头啜饮的瞬间,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。
好喝。声音轻得像奶泡破裂的细响。
从此他成了素描先生,每周三下午三点准时出现,坐在靠窗第二桌画速写。许绒发现他总在画窗外那棵梧桐——从初秋的灿金到深冬的枯枝,却从未画过咖啡馆里的人。
圣诞前夜,雪粒子敲打玻璃门。许绒在关店前做了杯特调卡布,用可可粉在奶沫上筛出梧桐叶形状。给你的。她将杯子推向素描先生,明天开始店休一周。
男人怔住,铅笔尖在纸上折断。他摸出钱包时,许绒按住他手腕:用画换吧。触到他皮肤的刹那,胎记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颤。
素描本被风吹开。三十多页全是梧桐树,唯有最后一页藏着幅未完成的画——穿咖啡围裙的女孩低头拉花,碎发垂落的角度,正是许绒上个月剪短刘海的样子。
我...男人喉结滚动,不太会画人。
试试嘛。许绒指向窗外,比如画雪中的...
玻璃突然映出刺目亮光。一辆失控的轿车碾过人行道,将梧桐树拦腰撞断!巨响震落吊灯,许绒被男人扑倒护在身下。咖啡杯在空中翻转,热液泼在他后背,奶泡如雪片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。
警笛刺破雪夜。男人撑起身时,一块木屑扎在他锁骨下方,血珠渗进驼色毛衣。许绒用围裙按着他伤口,发现他毛衣起球的内侧缝着标签——K.L.2020,正是她三年前在慈善商店捐掉的旧毛衣!
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。许绒捏着男人遗落的素描本,翻到封底内页:铅笔写的二字下方,有行褪色圆珠笔迹:捐给山区儿童,愿温暖你。是她当年亲手写的便签。
许小姐?护士递来沾血的毛衣,病人坚持要还你。
毛衣残留着体温和血腥气。许绒摩挲着标签上自己幼稚的字迹,突然摸到内衬有硬物——拆开线头,掉出张泛黄的咖啡券,印着绒雪咖啡馆开业纪念,日期是七年前。
记忆如拿铁香气漫开。那年冬夜,高中生许绒将热咖啡递给拾荒老人时,老人从旧毛衣口袋掏出皱巴巴的谢礼:姑娘,这是我最珍贵的收藏...
病房门开,柯白倚在床头画新速写。纱布从他锁骨延伸到颈侧,像条歪斜的拉花。许绒将复原的咖啡券放在床头柜:先生,您欠我两幅画。
一幅是完整的我。她指向窗外新栽的梧桐树苗,另一幅...
柯白的铅笔停在纸上。他抬头,眼神如初融的雪水:另一幅是七年前的你。素描本翻到崭新一页,画着扎马尾的少女在雪夜递出纸杯,围巾上沾着咖啡渍,笑容比奶泡还甜。
许绒的指尖抚过画中少女的轮廓。暖气出风口飘来咖啡香,护士站的收音机正放着圣诞歌。她忽然想起那杯被打翻的卡布奇诺——奶泡虽然消散,但融入咖啡的甜,会永远留在喝过的人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