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车轱辘声碾过碎石路,阿福站在院门口盯着那批新石灰装上车。他没动,等车队走远才转身回工棚。
林昭坐在桌前,手里捏着机关哨鹰的传信竹管。哨鹰是墨玄做的,能在百里内飞回送讯。他拆开竹管,倒出一张小纸条。
纸上画了三个点,围成三角形,中间一个叉。
这是暗号。代表目标已得手,藏匿位置确认。
阿福凑过来:“槐树坳?”
林昭点头:“他们动手了。哨鹰最后停在坳口北坡,信号断了。说明有人进山洞,把鹰打下来或者关起来了。”
阿福皱眉:“咱们的人呢?”
“两个探路的工匠刚回来,说崖壁后面有处岩窟,藤蔓遮着,里面传来吵声。一个说‘石灰没烧成浆’,另一个骂‘主家给的图不对’。”
阿福眼睛一亮:“赃物还在!”
林昭站起身,走到墙边摊开地形图。他用炭条在槐树坳北坡画了个圈,又标出巡检司巡逻路线和夜间歇脚点。
“今晚行动。不能惊动官府,也不能让他们跑了。”
阿福问:“带多少人?”
“六个。挑书院里靠得住的,会点拳脚就行。不杀人,只绑人。”
“要不要通知义勇营?”
“不行。这事得干净。一旦牵扯出去,反被说成私设公堂。”
阿福不再多问,低头去准备黑衣麻绳。
天黑前,六个人在后院集合。都穿着粗布短打,脸上抹了灰。林昭亲自检查每人腰间工具:短棍、绳索、布巾。
他只说一句:“进去之后,听阿福指挥。抓活的,抢东西。别的别管。”
队伍出发时,月亮还没升上来。
阿福带队走小路绕到后山。两个探过路的工匠引路,七拐八拐上了崖壁。远处看见几点火光,在坳口深处。
他们趴在坡上观察。洞口不大,外面站着两个人,背着刀,来回踱步。
阿福挥手,三人脱掉外衣,换上从盗匪同伙身上扒下来的旧褐衫。一人提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酒肉。
他们从正面走过去,大声喊:“兄弟们辛苦!上头赏的,加个餐!”
岗哨愣了一下,闻到酒味就笑了。接过篮子,直接坐下开吃。
这时候,阿福带着另外三人从崖顶垂绳而下,贴着岩壁摸到洞口侧面。一个翻身进去,抬腿踢翻角落里的油灯。
黑暗中,短棍横扫,两下就把外围两人放倒。布巾塞嘴,麻绳捆手,动作干脆。
洞里总共十一人。听到动静刚站起来,就被冲进去的人按在地上。
一场混战。没人喊叫,只有闷哼和撞墙声。五分钟后,所有人都被绑住,堆在角落。
林昭在洞外守着。听见里面安静了,才走进来。
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,嘴里塞着布,眼珠乱转。中间摆着两筐石灰,还有几根木梁和铁钉,正是书院丢失的建材。
阿福蹲在一个胖子面前扯下他嘴里的布:“谁指使你们的?”
胖子闭着眼不说话。
林昭走过去,从怀里拿出那块拼好的云鹤布条,举到火把前:“这种料子,民间禁用。你们穿这个,是想死得快一点?”
胖子猛地睁眼。
林昭继续说:“谁给你们的布?谁定的日子?为什么偏偏选在女子班地基浇筑前一天?”
没人回答。
林昭看向角落里一个年轻人。他年纪最小,脸上有道血痕,身子一直在抖。
“你娘是不是住在城南棚户区?前两天病了,咳血不止。”
少年一颤: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她已经在惠民医馆了。白芷大夫在治她。只要你说实话,她就能活。”
少年嘴唇发抖:“是……是国子监的一个书办。姓陈。他给了二十两银子,让我们十八号那天动手。还说,最好别留活口,不然书院建起来,以后就没他们说话的份了。”
旁边一个秃头汉子突然吼:“你胡说!我们就是抢东西!没别的!”
林昭看过去:“你是头目?”
秃头不吭声。
林昭蹲下来:“你说是抢东西,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不要钱?车上明明有三两银子,你们一分没拿。反而把石灰藏这么深?”
他站起身,对阿福说:“把他们都带回书院。关地窖。对外就说车队遇野匪,乡勇帮忙夺回来了。”
阿福点头:“石灰和其他材料也运回去?”
“一起搬。天亮前必须完成。”
一行人把盗匪扛的扛、拖的拖,全弄下山。物资装车,连夜拉回书院。地窖早收拾好了,铺了干草,墙上留了通风口。
十一个人全塞进去,门从外面锁上。
林昭坐在书房,面前摆着三样东西:云鹤布条、少年口供、仓曹吏员画像。
他拿起笔,在纸上写:
陈姓书办,隶属祭酒府;
行事择时,专断女子班根基;
手段阴毒,欲毁而非夺。
写完,他吹灭蜡烛,屋里只剩月光。
第二天一早,阿福来报:“石灰入库了,工匠开始备工。外面都说咱们运气好,碰上热心乡勇。”
林昭点头:“继续按计划走。招工告示再贴一遍,就说材料齐了,工期不变。”
“那这些人怎么办?”
“先关着。别让人见,也别让他们死。”
“万一他们咬出来?”
“不会。底层只知道姓陈的,不知道上面是谁。而且……”林昭顿了顿,“他们现在最怕的不是官府,是那个给他们布的人。”
阿福想了想:“你是说,他们怕被灭口?”
林昭没回答。他站起来,走到窗边。
书院外面,孩子们已经开始上课。朗读声传进来,断断续续。
“识字是为了明理,算账是为了活命……”
他听着,很久没动。
中午,周夫子派人送来一封信。说学生家长都在问,女子班还能不能开。
林昭提笔回复:照常开学,一天不误。
下午,苏晚晴的信到了。她在西北勘测,说那边地形复杂,但水渠走向已有眉目,月底能回来。
林昭看完,把信收进抽屉。
晚上他又去了地窖。
少年被单独关在一个小隔间。看见林昭进来,扑通跪下:“我娘怎么样?”
“已经退烧了。再调养几天就能下床。”
“谢谢您……我说的都是真的,真的!”
“我相信你。”林昭说,“但你要记住,接下来不管谁来问,你只能说我娘病了,别的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少年拼命点头。
林昭走出地窖,顺手把门锁好。
回到书房,他翻开记事本,在五月十九的记录下面补了一行:
盗匪十一人全部落网,物资追回。幕后指向国子监陈姓书办,间接关联张元亨势力圈。暂无直接证据,不可轻动。
写完,他合上本子。
阿福在外面敲门:“先生,柳三爷来了。说听说咱们遇劫,特地来看看。”
林昭起身:“请他去前厅坐。上茶就行,别提地窖的事。”
阿福应了一声,走了。
林昭站在门口没动。
他知道,这件事没完。
张元亨不会自己动手。但他手下的人敢用国子监禁布,敢定点破坏女子班工程,说明上面默许了。
这不是争利。
是斩根。
不让女人读书,不让寒门学技,不让匠人入仕。
他们怕的不是一间书院。
是这股气。
这股百姓开始相信“我能学会”的气。
只要这口气起来了,旧规矩就压不住人了。
他转身回屋,从柜子里取出一份空白文书。
这是申请设立“技术考绩科”的奏折草稿。原本打算等书院开学稳定后再递上去。
现在,他决定提前。
他磨墨,提笔。
第一句写下:臣林昭,谨奏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阿福的声音:“先生,柳三爷问……石灰真是乡勇帮着找回来的吗?”
林昭握笔的手停了一下。
他没有抬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