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福把那张被风吹起的纸捡回来,轻轻放在林昭手边。纸上“识字”两个字还清晰可见,边缘有些褶皱。林昭看了一眼,没说话,只是抬手示意大家安静。
油灯的火苗晃了一下,又稳住了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:“我们教的不是文章,是活命的本事。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“所有内容,必须让孩子听懂、能用。”林昭说,“明天就要开课,咱们今晚就得定下教材的架子。”
周夫子点点头,翻开随身带的本子:“我已经开始写了,从《千字文》入手,结合日常用字,让孩子边认边用。”
林昭接过话:“经学部分您牵头,但别只讲大道理。要讲得实在,比如‘天地玄黄’不只是天是黑的地是黄的,还得告诉孩子,这是说四季轮转,春种秋收。”
周夫子笑了:“我正有此意。‘寒来暑往’可以讲节气,‘晨昏定省’能教他们早晚问候父母,既识字,也懂礼。”
林昭点头:“好。一句话,一个理,一个字,一样用处。”
墨玄一直没开口,这时才从包袱里抽出一张粗纸,摊在腿上。他用炭条画了一根横线,再加一根竖线,接着画出轮轴和水槽的形状。
“机关术第一课,讲杠杆。”他说,“孩子力气小,可以用长棍撬石头。这不难,只要看懂图就行。”
林昭凑近看:“配上说明文字,写清楚哪头用力,哪头抬物,再举个修渠时搬石块的例子。”
墨玄抬眼看他一眼,点了下头。然后继续画,一边画一边说:“第二页讲滑轮,第三页是水车。每一幅图都标尺寸,注明用什么木料,怎么组装。”
白芷坐在另一边,打开药囊,拿出几味干草药:“我也想好了。第一章就叫‘认病知药’。发热用柴胡,腹泻用车前草,伤口敷蒲公英。这些药山里田边都有,家家能找着。”
她提笔写下几个字,又念出来:“洗手、通风、食洁——三大铁律。”
“得让孩子们背下来。”她说,“我可以编成顺口溜,像童谣那样唱。”
林昭记了下来:“卫生常识不能少。要是哪个孩子因为脏水拉肚子,老师就得问自己,是不是没教到位。”
四人围坐一圈,林昭把三份初稿并排摆开。他看着经学的文字、机关的图纸、医术的药方,忽然发现一个问题。
“你们看,”他说,“一个讲天道,一个讲物理,一个讲人身。表面不一样,其实都在讲一件事——人怎么活着,怎么活得更好。”
他拿起笔,在新纸上写下三个标题:
**识字明理(经学)**
**动手强身(机关)**
**护己救人(医卫)**
“每一课都从生活出发。”他说,“比如教‘孝’,不说空话,就说‘修渠是孝’——让你爹娘有饭吃;说‘忠’,就讲‘守城是忠’——护住乡邻不挨刀。”
周夫子眼睛亮了:“还能加‘家国’一章。讲仁义,但不离地。讲‘耕读传家’,说‘匠人亦贵’。”
林昭同意:“加上。但我们不逼孩子背书,要看他们会做什么。会算账,会搭桥,会包扎,才算真学会了。”
夜深了,没人提走。阿福端来热粥,放在中间的小木板上。大家吃得很快,吃完继续写。
周夫子写了《千字文》前十句的白话注解。每句下面配一个小故事,比如“云腾致雨”就讲天上乌云多了会下雨,提醒农民抢收稻谷。“金生丽水”则说金沙江出好金子,但挖矿辛苦,不如安心种地。
墨玄完成了前三页图说。第一幅是杠杆原理,标注了支点、力臂、重物位置;第二幅是简易滑轮组,用于吊运建材;第三幅是踏水车,脚踩带动链条提水灌田。每张图旁边都有操作要点,比如“踩速均匀,勿猛蹬”。
白芷写完第一章,列出五种常见病应对法:发烧、咳嗽、腹痛、外伤、中暑。每一种都写清症状、可用草药、处理步骤。最后附上口诀:“饭前洗手三下,饭后漱口两遍;屋前不堆烂叶,井口加盖防蝇。”
林昭拿着三份稿子来回对照,开始统稿。他把“识字”作为贯穿主线,每一课都先列生字表。比如机关课先认“轮”“轴”“杆”,医术课先学“药”“伤”“洗”,经学课从“天”“地”“人”开始。
他提议:“每天第一件事,教孩子写自己的名字。不会写的,先描红。写对了,就在名字旁边画个勾。”
周夫子补充:“再让他们写下家人名字。爹娘兄弟,一个都不能少。”
墨玄突然说:“还可以让他们画自家房子,标出门窗灶台水井。这就是最初的图纸能力。”
白芷笑了:“那就再加一句——画完之后,检查有没有臭水坑,有没有病猪圈。”
林昭把这些建议全记下,重新整理顺序。教材分为三册,每册十课,每周讲一课。第一月重点是识字加实用,不考背诵,只考会不会用。
他写下扉页题词:
**“识字以立身,习艺以安命,明理以报国。”**
写完这几个字,他抬头看大家。
周夫子揉了揉肩,闭上眼休息片刻,嘴角带着笑。
墨玄默默把图纸叠好,用麻绳捆紧,交到林昭手里,动作很轻,像交托一件重要东西。
白芷合上册子,喝了一口凉茶,神情平静。
工棚外风停了,纸不再飞。油灯烧得稳定,照亮一桌稿件。新的教师们陆续加入,有人誊抄,有人校对,有人帮忙编号。没人喊累,也没人问什么时候结束。
林昭坐在原位,手里握着最终统稿的笔。他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纸,准备写下明日第一课的讲义。
笔尖落下,写出第一个字:
**“人”**。
他刚写下这一笔,远处传来鸡叫声。天快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