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。背面的压痕很淡,但能认出是工部文书专用格纸的印子。他立刻叫来阿福,低声交代:“盯住坊里所有用这种纸的人,尤其是管账的。别打草惊蛇。”
阿福点头出去了。林昭坐在案前,没再看奏折副本。他知道,信使已经出发,圣旨能不能下来,就看皇帝怎么选。李元朗背后是李相,整个士族门阀都在看着这一局。他这边动的是技术,可对方要的是命根子——权。
天刚亮,织机声照常响起。一台接一台,节奏稳定。林昭站在院中,听着声音数次数。昨天夜里停过两次,今天一次都没断。这说明工匠们还在干,心没散。
他心里清楚,只要圣旨不到,谁都不敢真松口气。那些商户嘴上说支持,背地里都在观望。就连共管会的几位东家,这两天也没再来坊区露面。
午时三刻,马蹄声从街口传来。不是一匹,是一队。黄旗开道,仪仗列行,中间是个穿紫袍的太监,手持明黄卷轴。
坊门口瞬间安静。
林昭带着工匠和杂役站到门前石阶上。阿福指挥众人排成两列,没人说话,全都盯着那卷圣旨。
传旨太监下马,整了整衣冠,走上台阶。他脸很冷,眼神扫过人群,最后落在林昭身上。
“林昭接旨。”声音不高,但字字清晰。
林昭跪下。身后一群人跟着跪下。
太监展开圣旨,高声念道:“工部郎中李元朗,纵容心腹周某,勾结细作,图谋窃取惠民纺织机械图,败坏朝纲,危害民生。着即削去官职,贬为庶民,罚俸三年,永不叙用!钦此。”
全场静了一瞬。
接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。有工匠忍不住抬头看向林昭。
林昭低头听着,脸上没有表情。直到最后一句落下,他才双手接过圣旨。
“臣,领旨谢恩。”
他站起来,把圣旨举过头顶。阳光照在明黄绢布上,字迹清晰可见。
“诸位都听到了。”林昭转过身,面向众人,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。这是咱们所有人,靠手艺、靠力气、靠不偷懒换来的结果。”
工匠们开始小声议论。一个老织工突然喊了一声:“大人说得对!咱们没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!”
旁边人跟着应和。声音越来越大。
林昭走下台阶,直接进了坊厅。他让人把七家商户代表请来。这些人原本推说有事不来,现在一个个都赶到了。
他拿出一匹新布摊在桌上。布面平整,纹理细密,摸上去软而不塌。
“这是昨天出的货。成本比市价低四成,卖六成价,百姓买得起。你们投钱建厂,我出技术,利润五五分。账目公开,每月查一次。”
有个商人犹豫着问:“李家那边……真不会再闹?”
林昭笑了下。“圣旨都下了,他还敢抗旨?现在谁碰这个项目,就是跟朝廷对着干。你们觉得,皇帝会保他,还是保咱们这些干活的人?”
没人再说话。
当天下午,七家商号全部签约。两家当场拨款,要扩建厂房。林昭让阿福带人连夜画设计图,第二天就开始打地基。
但问题很快来了。
机器多了,会操作的人不够。新招的工人上手慢,一天只能织三匹,还经常卡线断丝。效率不到预期一半。
林昭打开系统界面,在“人才辅助”模块点了进去。他消耗五百民心值,解锁了“纺织技师培训方案”。系统给出一套分阶段教学流程,从识机件到调参数,全按古代工艺适配过。
他让阿福组织轮训班,每天三班倒,每班两个时辰。老师傅带新人,一人教五人。三天一轮换。
同时推出计件奖赏。日产达标,奖米一斗;超产十匹以上,加铜钱十文。
消息一放出去,工人抢着报名。夜里也有人自愿加班。织机声从早响到晚,中间不停。
第五天,效率提升七成。新布像雪片一样堆进仓库。林昭亲自去点数,一卷一卷登记入库。
可风言风语也起来了。
城里有旧书生贴告示,说“机巧之术夺民 livelihood”,讲织机让手工妇人没了活路。还有人写诗讽刺,说林昭“不务正业,玩物丧志”。
林昭没理会。他让人挑出一百名失业的织布妇人,安排进坊区当操作工。每人发新衣、给饭食,教她们用机器。
三天后,这批人日均产布八匹。有人算过账,收入比以前翻了一倍。
林昭让人把她们的工牌挂在坊门口,附上名字和产量。又送了千匹布去城南贫民巷,挨家挨户发,还贴了告示:“此布出自失业妇人之手,今以机助之,养家有余。”
街头巷尾的议论慢慢变了味。有人说:“原来不是抢饭碗,是换饭碗。”还有人说:“人家肯教我们女人干活挣钱,比念几句仁义强多了。”
林昭在坊前空地上立了块石碑。他亲手写了八个字:民为邦本,工为利器。
落款那天,工匠们自发集合。一百多人站在碑前,没人说话,全都看着那八个字。
林昭站上台,说:“一个人能点火,但烧不暖冬天。一百人一起烧,才能让整个江南热起来。咱们不争虚名,只做事。事成了,名自然来。”
底下有人喊:“大人带头,我们跟着干!”
更多人跟着喊。声音盖过了织机声。
当天晚上,新厂房的地基全部打好。第二台水力织机完成组装,试车一次成功。林昭站在河边看水流推动轮轴,带动连杆运转。机器的声音沉稳有力。
他正记数据,阿福跑过来。
“大人,刚收到消息,神京那边,李相在朝会上没说话。其他几个工部官员也都闭了嘴。”
林昭点头。“那就对了。圣旨不是吓人的,是定规矩的。现在规矩定了,谁想动,得先问问皇帝答不答应。”
他合上笔记本,抬头看天。春夜晴朗,星星很亮。
远处传来敲更声。三更了。
织坊那边灯还亮着。一群新工人正在上夜班,影子映在墙上,动作整齐划一。
林昭正要走,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。
他回头。是个年轻学徒,手里抱着一块齿轮,衣服沾着油污。
“大人,我能问个事吗?”
林昭停下。“说。”
“咱们这么干下去,以后人人都能穿上好布衣?”
林昭看着他,点点头。“只要你肯干,就能穿上。”
少年咧嘴笑了。转身跑回车间。门关上的时候,里面传出一阵金属碰撞声,接着是织机重新启动的轰鸣。
林昭站在原地没动。
河风吹过来,带着水汽和机油的味道。
他掏出随身带的铅笔,在纸上写下一行字:今日投产十二台,布匹入库三百二十卷。预计半月内覆盖江南六州市场。
写完,他把纸折好,放进怀里。
远处厂房的屋顶上,一面新旗升了起来。布料是他们自己产的,颜色是深蓝,边上绣了一圈齿轮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