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站在排水沟边,手指还沾着那层滑腻的水痕。他没说话,只是把指尖在衣角擦了下,转身就往坊区走。
阿福跟在后面,小声问:“大人,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?”
林昭点头:“水不该这么清。冷却池用的是河水,带泥沙才正常。现在水滑,说明有人拿东西洗过什么。”
阿福立刻明白:“查人?”
“从杂役开始。”林昭说,“尤其是新来的,不记名的那种。每天进出几趟,都在哪待着,吃了谁给的东西,全给我盯住。”
当天夜里,阿福带着两个老匠人换班巡查。他们不打灯,也不穿官靴,混在夜班工人里转圈。第三晚,还是没发现异常。
第四天清晨,天刚亮,阿福蹲在坊墙拐角啃馒头。他看见一个穿灰布衫的杂役拎桶进坊,直奔冷却池。那人把一块白布浸进水里,来回搓了几下,拧干后塞进袖口,动作快得像顺手捡柴。
阿福没动。
他知道不能抓早了。这人背后一定有人接应。要查,就得查到根上。
他让一个老匠悄悄跟上去,看那人出了坊往哪走。自己则回工造院找林昭。
林昭正在翻账本,听见脚步声抬头。
“有动静了?”他问。
阿福把事情讲了一遍。林昭听完,走到桌前铺开一张纸,写了几个字:假图。
“你去准备一份图纸,照真的画,但关键尺寸改掉。轴距加半寸,齿轮模数标错。墨迹要新,看起来像昨夜刚画完的。”
阿福问:“放哪?”
“密室案台。”林昭说,“门别锁死,留条缝。再让守夜的说一句‘大人昨晚走急了,忘了关门’,话传出去就行。”
当天下午,那份假图纸就被人看见了。傍晚时,有个杂役多看了两眼,被守卫赶开。
夜里二更,坊区安静下来。
那个灰布衫的男人又来了。他绕开主路,贴着墙根摸到档案室后窗。窗户虚掩,他轻轻推开,翻身进去。
里面黑着,但他知道案台在哪。他摸过去,拿起图纸卷好,塞进怀里。正要走,听见门外有脚步声。
他从窗跳出去,翻墙就跑。
刚落地,一支哨箭“嗖”地划过头顶。紧接着,十几个人从四面围上来,手里拿木棍和铁钳。
阿福站在墙外等着。
“跑什么?”他问。
那人不答,转身想往河岸逃。
阿福吹哨,两人扑上去将他按倒。搜身时,图纸还在怀里,腰牌从内袋掉出来,上面刻着“工部郎中府”。
阿福把人押进审讯屋,关上门。
天亮后,林昭过来。他没看犯人,先验了图纸和腰牌。
“图纸是你拿的?”他问。
那人摇头:“我不知道真假。有人雇我送东西,给十两银子。”
“谁雇你?”
“一个穿青袍的,在东市茶摊见的。他说只要把图纸送到北城马行巷,自然有人接。”
林昭让人端来一盘吃剩的点心。
“认识这个吗?”他问。
那人看了一眼,脸色变了。
“这是工部衙门膳房的碟子。每天申时送一次,专供郎中以上官员。你连着五天中午都在坊外等,吃的都是这个。”
他又拿出一张纸:“守坊的老张头认得你。你说你是他表弟,可他根本没亲戚在城里。你还去过李元朗府上的偏门,门房记得你递过一个红布包。”
那人低头不语。
林昭坐下:“你说是商人雇你,可商人要图纸干什么?这机器又不能卖钱。能怕的,只有做官的。怕新政成,怕旧法废,怕自己没位置坐。”
屋里静了一会。
那人终于开口:“是李郎中身边的人找我。姓周的师爷。他说只要拿到图,让我全家迁去幽州落户,还给五十亩地。”
“图送去哪?”
“说是交给他本人。第一次让我拍图纸,我没相机……哦,就是没法子留下影子。第二次说直接偷原件。我本来不想干,可我娘病着,没钱治……”
他说完,低头哭了。
林昭没再问。
他让人把犯人关进禁地,图纸和腰牌封进木匣,又调出系统界面,点开“技术安全评估”模块。光幕生成一份报告:水力纺织机械为当前民生核心项目,涉及全国织业改革,属一级保护技术。
他提笔写奏折。
写得很慢。
每一句都反复推敲。不能说是私怨,也不能轻描淡写。他说:
“臣启陛下:近日惠民纺织坊遭人潜入窃图,当场擒获细作一名,搜出工部郎中府腰牌。其供称受李元朗心腹指使,意图盗取机械构造图。臣此前建铁坊,彼以‘与民争利’为由阻挠,尚可视为政见不合。今竟遣谍入坊,图窃国计民生之重器,实为祸乱朝纲之举。若此风不禁,日后谁敢创新?谁肯实干?望陛下明察,严惩幕后主使,以正视听。”
写完,他盖上印,叫来信使。
“连夜送进宫。”他说,“必须今天到乾宗手里。”
信使走后,林昭坐在书房没动。
窗外传来织机声,一台接一台,响个不停。新的布匹正在产出,堆在架子上,一卷接一卷。
阿福进来汇报:“人看住了,嘴没松。但另外两个杂役有点慌,我们盯着呢。”
林昭点头:“继续守。等圣旨下来前,不准任何人进出档案室。”
“要不要通知苏大人?”
“不用。”林昭说,“这事在江南办完,她不必掺和。”
阿福出去后,林昭站起来,走到案前重新看那封奏折副本。
他读到最后两句,停了一下。
外面天已全黑,屋里点着油灯。灯芯爆了个小火花,他伸手掐灭。
这时,门外传来急促脚步。
阿福冲进来:“大人!北墙守卫发现有人翻墙逃跑,是个熟脸,之前在坊里挑过三天水!”
林昭猛地抬头:“追到了吗?”
“跑了。但留下一只鞋,里面有张纸条,写着‘东西未得,速撤’。”
林昭接过纸条,展开看。
纸上字迹潦草,墨色很新。
他盯着看了两秒,突然把纸条翻过来,对着灯光。
背面有一行极淡的印痕,像是从别的纸上压过来的。
他低声说:
“还有内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