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坐在马车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图纸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刚从宫里出来,朝堂上的事已经定下,但心里那根弦没松。
他知道李元朗不会就这么算了。
果然,第二天一早,阿福就急匆匆跑进府门,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
“大人,坊外有人传话。”阿福喘着气,“说咱们炼铁烧炭三十车,烟熏火燎,劳民伤财,还说朝廷要加税养这个铁坊。”
林昭接过纸条扫了一眼,是市井里常见的那种小报抄本,字歪歪扭扭,语气煽动得很。
他没说话,把纸条放下,拿起笔开始写东西。
阿福站在旁边不敢问。过了半晌,林昭把写好的东西递给他。
“拿去铁坊门口贴上,每天更新一次。”
那是《铁坊日录》,上面记着昨天用了多少炭、出了多少铁、工匠领了多少工钱,连炉渣怎么处理都写得清清楚楚。
“就这些?”阿福问。
“就这些。”林昭说,“真东西不怕看。”
阿福点点头,转身跑了出去。
当天下午,铁坊大门外果然来了几个陌生人,穿着商贩的衣服,在那儿嘀嘀咕咕。有人说:“听说这铁坊花的是国库的钱,将来都要摊到我们头上。”还有人说:“我家隔壁老王说,官府马上就要征丁去炼铁,地都没人种了。”
这话越传越离谱。
可第三天清晨,天还没亮透,铁坊门口却来了一群人。
不是闹事的,是扛着旧农具来的。
一个白发老头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,身后跟着几十个农民,有的拎着断掉的犁头,有的抱着磨秃的锄头。
“我们是陈家洼的。”老头声音不大,但很稳,“三个月前换了官铁犁,以前一天耕两亩地,现在能耕五亩。牛不累,人也不用半夜起来修家伙。”
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话:“我家媳妇一个人就能翻完三亩田,去年这时候还得求人借牛。”
他们把旧工具堆在铁坊门前,像立了一座小山。
消息传得很快。
辰时刚过,城东的百姓开始往这边聚。有人提着篮子,里面装着馒头和水袋,说是给工匠送饭的。有个老太太拉着阿福的手说:“你们日夜赶工,别饿着肚子干啊。”
孩子们也来了,手里拿着纸剪的铁犁模型,叽叽喳喳地贴在墙上。
到了中午,铁坊门前已经站了上千人。
没人组织,也没人下令,但他们就是来了。
林昭是在午饭后赶到的。他远远看见人群,脚步顿了一下。
等他走到台阶上,底下一下子安静了。
他看着这些人,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脸上沾着土,手上全是茧。
“你们为什么来?”他问。
那个白发老头抬头看他:“大人,我们不是来问什么账不账的。我们就想知道,以后还能不能用上这样的铁器?”
林昭张了张嘴,没立刻回答。
这时,一个寡妇挤上前,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。
“我男人死了三年了。”她说,“以前靠别人施舍过活,借牛耕地要给人家分三成粮。上个月我拿攒下的钱换了一口官铁犁,今年收成够吃两年。”
她眼里有泪,但没掉下来。
“我不懂什么国策,我就知道——谁要关铁坊,就是断我的活路。”
林昭喉咙发紧。
他抬手扶住门框,深吸一口气。
“我告诉你们一句话。”他说,声音不高,但每个人都听清了,“只要我还站着,谁也别想关掉这个铁坊!”
人群炸了。
“好!”
“林大人说得对!”
“护铁坊!护铁坊!”
喊声一阵高过一阵。
就在这时候,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一匹快马冲进街口,骑兵满身尘土,翻身下马时腿都在抖。
他直奔台阶,双手举起一封火漆信。
“边关急报!”他吼了一声,“朔方大捷!”
所有人瞬间静了下来。
骑兵展开战报,大声念道:“狄戎三千骑犯境,边军以官铁新制腰刀迎敌,斩首八百,余敌溃逃!边将特奏——此战全赖林大人所供精铁,器械不断,士气大振!”
念完,他单膝跪地,把战报高举过头。
林昭接过,转身面向人群。
“你们听见了吗?”他声音沉稳,“这不是普通的铁。这是守边将士手里的刀,是护我们家门的墙!”
底下有人开始喊。
“铁坊万岁!”
“林大人万岁!”
“官铁保平安!”
声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一波盖过一波。
林昭没再说话。他只是站在那里,看着眼前这些人,看着他们举着火把、农具、孩子的纸铁犁,看着他们脸上的光。
阿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。
“大人。”他低声说,“咱们建的真是个铁坊吗?”
林昭侧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说呢?”
阿福咧嘴笑了:“我觉得……咱们建的是命。老百姓的命。”
林昭没回答。他抬头看向铁坊内。
高炉还在烧,火光映着半边天。
几个工匠正推着一车新出炉的铁块走过院子,叮当声一路响到底。
林昭走下台阶,来到人群前。
他指着那个寡妇:“你回去告诉村里人,下一批犁头优先供应孤户。”
又对另一个老农说:“你们村的地硬,下周我们会派匠人去改犁尖角度。”
最后他对所有人说:“你们今天站在这儿,不是为了我林昭。你们是为了自己能好好活着。”
人群中响起掌声。
有个少年挤到前面,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册子。
“大人,我能学打铁吗?我不想一辈子种地,我想造让大家活得更好的东西。”
林昭接过册子,翻开一看,是《铁器质量白皮书》,已经被翻得卷了边。
他合上书,看着少年的眼睛。
“明天早上,来铁坊报名处找阿福。带上你的力气和脑子,别的不用带。”
少年重重点头,退了回去。
林昭回到台阶上时,太阳已经开始西斜。
他让几位带头的老百姓上了台,让他们自己讲用了官铁之后的变化。每讲一个,底下就有人应和,说自家也一样。
讲到最后,全场齐声喊起一句新口号:
“铁坊在,日子好!”
声音震得坊墙都在抖。
林昭站在台上,风吹动他的衣角。
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,他在现代看过的一句话:真正的权力,从来不是谁给了你印把子,而是有多少人愿意为你说话。
现在,这些人就在他面前。
他们不是士兵,不是官员,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。
但他们站出来了。
阿福走到他身边,低声说:“大人,今晚要不要加餐?给大伙煮点热汤面?”
林昭点头:“煮,多放肉。”
阿福笑了,转身要去安排。
林昭最后看了一眼人群。
火把已经点起来了,照得整条街通明。孩子们围着铁坊墙跑,嘴里唱着刚编的顺口溜:“官铁硬,私铁脆,用了官铁不怕累——”
他正要迈步离开,忽然听见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。
这次来的不是一人,是一队骑兵。
为首的人翻身下马,快步走来,手里也捧着一份文书。
林昭认出那是兵部的紧急通报格式。
骑兵跑到台阶前,单膝跪地,双手呈上。
“大人!”他声音急促,“西南急报!新配发的五百副铁甲经实战检验,全部合格!边军称——”
他抬起头,一字一顿地说:
“此甲可挡弯刀三击不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