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把密函塞进袖子,转身就走。他没回主帐,直接去了军医棚。苏晚晴刚才说的“祛暑汤”三个字一直卡在他脑子里。
她正蹲在药炉边,手里捏着一片发黑的叶子。白芷站在旁边,鼻尖微动,像是在闻空气里的味道。
“这是从伤兵碗里刮出来的。”苏晚晴抬头,“和你给我的药渣一样。”
白芷伸手接过,放在掌心看了看,又凑近鼻子轻轻一嗅。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
“曼陀罗根,乌头粉,断肠草汁。”她说得很快,“配比精准,毒性叠加。这不是民间郎中能调出来的东西,得有经验的老手才敢这么下料。”
林昭问:“能不能顺着查?”
“不能靠人追,得看路。”白芷站起身,目光扫过苏晚晴,“你说你在饮马河上游见过狄戎倒陶罐?”
“是。”苏晚晴点头,“当时水面上泛了一层白沫,像石灰溶开。”
白芷冷笑一声:“那不是石灰。那是毒粉遇水反应。但他们犯了个错——北地太干,风太大,毒气根本留不住。”
林昭眼神一紧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这毒要起效,必须靠湿热。”白芷走到地图前,手指点向江南,“梅雨季,河道密布,家家户户吃河水。只要水源被污染,三天就能传遍一城。但反过来,如果是在朔方这种地方撒毒,风吹两天就散了,连牲口都毒不死。”
她顿了顿,又说:“而且我刚才看了那药渣,里面掺着一点泥。不是我们这边的黄沙土,是江南那种黏糊糊的黑淤泥。这毒,是从南边运来的。”
林昭盯着地图,脑子飞转。
如果毒不是从北往南流,而是从南往北送呢?
阿史那烈打朔方,主力压境,逼朝廷调兵、运粮、烧钱。所有人都盯着北方战场,没人注意江南三州突然报疫。
可现在看来,那边根本不是瘟疫。
是有人借“防疫”之名,往水里投毒,再让百姓以为是天灾。
谁会这么做?
严崇已经被砍了头,柳家满门下狱,李元朗也关在天牢里等审。但他们的势力还在。
漕运、药铺、粮行……哪个不是他们的人在管?
林昭突然想到一件事。
苏州、湖州、杭州,三地疫情最重。而这三个地方,全都在运河主道上,也是军粮转运的关键节点。
更巧的是,这几州的地方官,都是李相门生。
他猛地抓起笔,在纸上画出一条线:从神京出发,经运河直达江南。这条线沿途设了十几个驿站,每个驿站都归工部管,而工部……以前是李元朗说了算。
“不是狄戎把毒带进来。”林昭声音低下去,“是有人让狄戎把毒‘送回来’。”
苏晚晴听得明白:“你是说,阿史那烈拿到的毒药,其实是从大乾内部流出的?然后他带到边境,再假装投进河里,制造外敌作乱的假象?”
“对。”林昭点头,“这样一来,既掩盖了内鬼的痕迹,又能引发恐慌,让朝廷自乱阵脚。等江南崩溃,国库耗尽,边军无粮,天下就乱了。”
帐内安静了几秒。
白芷忽然开口:“脚印呢?你们有没有查过那些狄戎小队撤退的方向?”
苏晚晴摇头:“当时只顾着防袭营,没细看。”
“现在去还能找到。”白芷抓起药包,“我跟你走一趟。这种毒物残留气味特殊,活人闻不出,但我练过嗅脉术,能追到源头。”
林昭立刻下令:“调五名斥候,两匹快马,半个时辰内出发。”
苏晚晴没多话,系上刀就走。白芷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林昭一眼:“你最好想清楚,等我们带回证据,你要对付的就不只是敌人了。”
林昭没动,只说了两个字:“我知道。”
半个时辰后,飞骑传信回营。
苏晚晴亲笔写的字条,附着一块焦黑的树根和一张脚印拓片。
林昭在军帐摊开地图,手下人把拓片压在灯下。那是一串凌乱的靴印,深浅不一,但方向明确——往南。
不是撤离,是前进。
他又拿起那块树根。气味刺鼻,带着腐甜味。他记得白芷说过,这是未燃尽的曼陀罗根,本该在高温下彻底焚毁,但这些人只是草草点火,留下半截残渣。
为什么急着走?
因为任务完成了。
他们把毒药顺着运河送进了江南,再回到边境演一场“投毒戏”,让人误以为灾祸来自北方。
真正的毒源,一直在南方。
林昭抓起朱笔,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点:苏州府衙旁的“济民药局”,湖州码头边的“同安堂”,杭州城外的“永济仓”。这些都是官方指定的防疫供药点,也是疫情爆发最猛的地方。
他冷笑。
这些地方,全都有柳家或李家的影子。
他提笔写奏章。一封呈帝,详细列出毒物流转路线、证据链、涉案人员名单;另一封发往江南各州,命令地方官立即查封所有可疑药铺,查验供水源头,封锁运河支流取水口。
写完,他叫来传令兵:“加急八百里,不得延误。”
传令兵刚走,他又展开一张新纸。
这次是给苏晚晴的回信。
他写了八个字:**毒出江南,根在人心。**
下面补了一句:双线破局,我在朔方等你消息。
他知道,这场仗不能再按常理打了。
北边要防狄戎反扑,南边要清内鬼投毒。一边是刀兵,一边是暗箭。
但他不怕。
他最擅长的就是修桥铺路。哪怕前方是断崖,他也知道怎么搭架子,怎么打地基。
现在,他要建的不是桥,是命。
是千万百姓的活路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,阿福抱着一堆图纸进来。
“林大人,墨玄师傅让您看看这个。”他把图纸摊开,“是新型净水池的设计图,他说可以用沙石和炭层过滤毒水。”
林昭看了一眼,点头:“马上开工。先在伤兵营试点,再推广到周边村落。”
阿福应了一声,转身要走。
林昭叫住他:“告诉墨师傅,材料不限成本,工期压缩到七天。我要让所有人知道,我们不仅能查毒,还能解毒。”
阿福用力点头,跑了出去。
林昭坐回案前,手指敲着桌面。
他还缺一个关键证据。
必须证明,那些毒药是从大乾内部流出的,而不是狄戎自己研制的。
否则,皇帝不会动士族,朝堂也不会松口。
他正想着,帐外又一阵急促马蹄声。
一名斥候冲进来,手里举着个布包。
“大人!苏姑娘派人送来的!说是从狄戎营地挖出来的,还带着江南官印的泥封!”
林昭一把撕开布包。
里面是一小袋未燃尽的毒粉,包装纸上印着模糊的印章。
他拿灯照过去。
看清那一刻,他呼吸停了半拍。
那印章上写着四个字:**户部采办**。
户部的章,怎么会出现在敌营?
除非……有人用朝廷名义,把毒药当成“药材”运出去,再通过走私渠道送到狄戎手里。
这已经不是通敌了。
这是拿百姓的命,当棋子。
林昭把纸袋紧紧攥在手里,指节发白。
他站起来,走到帐门口。
南方的风吹过来,带着一丝潮湿的土腥味。
他知道,真正的战斗,现在才开始。
他转身抓起披风。
“备马。”他说,“我要写第三封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