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站在讲堂门口,抬头看了眼星空。夜风凉,吹得屋檐下的灯笼晃了一下。他正要转身回房,眼角忽然扫到东南方天际泛红。
不对。
他猛地扭头看向机关坊方向。火光已经窜上屋顶,浓烟滚滚而起,像一条黑蛇盘在书院上空。风向正好往讲堂这边吹,火星子已经开始飘落。
“起火了!”林昭冲进院子,一把抓起挂在木桩上的铜哨,用力吹响。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,“所有人!提水!去井边集合!快!”
他拔腿就往最近的水井跑。路上撞见守夜的老张,披着外衣从角落里钻出来,脸上全是汗。
“你怎么现在才出现?锣呢?为什么不敲锣报信?”林昭停下脚步,声音压得很低,但字字清楚。
老张哆嗦了一下:“我……我去茅房了,回来就看见冒烟,吓懵了。”
林昭盯着他看了两秒,没再多问。这时候不是查人的时候。“去东厢叫醒所有工匠,每人拿桶来井边接水。再去喊阿福,让他组织学生走暗渠取水。”
“是是是!”老张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林昭迅速扫了一圈火势。火是从机关坊、讲堂后墙和西沟材料堆三个地方同时烧起来的。油味很重,明显有人泼了助燃的东西。这种布局不可能是意外。
他心里一沉。
书院刚建到一半,图纸、工具、学生们做的模型全在里面。还有墨玄那几天熬夜画的机关图,苏晚晴带来的医术手札,全都经不起这一把火。
他拎起一个木桶,灌满水,扛在肩上往讲堂跑。路上已经有几个学生跌跌撞撞赶来,手里拿着盆、碗、瓢,什么都有。
“王石头!”林昭喊住一个跑过的学生,“你带五个人去厨房抬大锅,接雨水管的水往讲堂墙上泼!别让火烧穿屋顶!”
“是!”
“赵二根!去找阿福,把仓库里的沙袋搬出来,堵住机关坊门口!先别进去,里面全是烟!”
“明白!”
他一口气安排完,自己提着水爬上讲堂侧梯,把整桶水泼在已经开始发黑的梁木上。热浪扑面而来,逼得他后退两步。
这时阿福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,手里全是桶和麻袋。
“先生!我刚清点过,讲堂、机关坊、材料库三处同时起火!油渍还在地上!不是电线短路,是有人放火!”阿福喘着粗气。
林昭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他跳下梯子,抓过一块湿布捂住口鼻,蹲下身摸了摸地面。火源附近的石板烫手,但边缘有明显的液体流淌痕迹。他凑近闻了一下——桐油混合松脂的味道。
这是专门用来引火的配方。
“李相……”林昭咬紧牙关,脑子里瞬间串起线索。前两天他刚拿到皇帝批的“专理教育改制钦差”职位,李丞相当朝沉默,看似认了。可这把火,烧的不只是房子,是寒门的出路。
他站起身,声音冷了下来:“现在不是追谁干的,是保住书院。”
他抬手指向人群:“分成三队!第一队负责讲堂,用水浇墙、拆门窗阻断火路;第二队去机关坊外侧,用沙土压火苗,别让火进屋;第三队守住西沟材料堆,能抢多少是多少!每十个人一组,轮流上!中间喝口水都算耽误!”
众人齐声应下,立刻行动。
林昭亲自带队冲向讲堂。屋顶已经开始塌陷,瓦片噼啪往下掉。他指挥几个人用长杆顶住横梁,防止整体垮塌。又让人把讲堂里的书桌、笔记、教学图卷全部往院子里搬。
火光映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。
这时苏晚晴也赶到了,一身劲装,背着药箱,手里还提着个水囊。
“我路过城西,看见火光就跑来了。”她抹了把脸上的灰,“学生怎么样?”
“人都在,没受伤。”林昭指着机关坊,“那边最危险,墨玄的模型和图纸都在里面,必须抢出来。”
苏晚晴点头,转身就往那边走。林昭一把拉住她:“等等!里面全是毒烟,不能硬闯。先通风,等火小一点再进。”
“可时间拖不得。”苏晚晴看着火场,“那些图纸,是好几代人的积累。”
林昭沉默两秒,回头喊:“阿福!找十个不怕呛的,戴湿布进机关坊外围,只许往外搬东西,不许深入!动作要快!”
“好!”
火还在烧。
风突然大了起来,火星子被卷上半空,落在旁边的草棚上。林昭眼疾手快,抄起水桶直接泼过去,把刚冒头的火苗压灭。
他环视四周,发现一个问题:水源不够。
井水出水量小,来回打水太慢。厨房的雨水管存水量也不足。再这样下去,他们只能守着重点区域,其他地方全得烧光。
“暗渠!”林昭猛地想起什么,“西沟排水系统已经通了,可以直接引河水过来!”
他冲到工地边缘,找到连接暗渠的出口阀。阀门生锈,拧不动。他捡起一块石头,砸了几下,终于打开。
水流开始涌出,虽然不大,但持续不断。
“接水管!把所有陶管连起来,引到讲堂和机关坊之间!做成水墙隔火!”林昭大声下令。
工人们立刻动手。陶管一节节拼接,水流顺着坡度流到火场边缘,形成一道流动水幕。
火势蔓延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。
林昭站在讲堂前的空地上,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。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空桶,眼睛死死盯着三处起火点。
讲堂屋顶塌了一角,但主体结构还在。机关坊外火被压住,里面还不知道情况。材料堆抢救出一半,剩下的基本烧尽。
这不是意外。
是冲着他来的。
是冲着整个寒门书院来的。
他慢慢握紧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。
李丞相,你怕了是不是?你怕这些泥腿子真的学会本事,怕他们不再跪着求你开恩,怕他们站起来说一句“我也能治国”?
所以你要烧了它。
烧了这些图纸,烧了这些希望,烧了这群孩子的未来。
林昭抬起头,火光中他的眼神像刀。
可你忘了。
我们修的是渠,建的是桥,靠的是手,信的是理。
一把火,烧不掉人心。
更烧不掉规矩。
他转过身,对着还在忙碌的人群吼了一声:“都听好了!今晚谁都不准睡!火没灭,人不散!抢出来的物资统一登记,烧毁的地方明天一早就重建!”
人群静了一瞬,随即齐声回应:“是!”
苏晚晴走过来,递给他一碗水:“你还撑得住吗?”
林昭接过水,没喝,放在一旁:“撑不住也得撑。这把火要是灭了,以后谁还敢来读书?”
远处,火光映红半边天。
书院的大门匾额还在,上面“工医兵学堂”五个字清晰可见。
林昭站在空地上,单衣沾灰,手里拎着木桶,目光扫过每一处火点。
他已经确认,三处起火位置全是易燃物集中区,泼过油,有人为纵火的明确痕迹。
他低声说:“李相……你竟至此。”
话音未落,一阵风刮过,讲堂残破的屋顶突然发出“咔”的一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