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从宫门出来后没回家,直接进了书斋。天色已暗,他点亮油灯,把袖子里那份《江南道近三年乡试对比录》摊在桌上。纸页边角还沾着干掉的血迹,那是早上在大殿外攥得太紧划破的。
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,最后用笔圈住苏州府贡院四个字。
这里必须改。士族把持考场,寒门连卷子都送不进考官手里。可正因为问题最严重,一旦出成效,说服力就最强。商路通达,消息传得快,百姓眼睛都盯着。要是真能在这地方把糊名和誊录搞起来,别处想拦都拦不住。
第二天天刚亮,阿福就带人把书房腾了出来。一张长桌摆在中间,上面铺开苏州贡院的结构图。几个文吏低头记东西,工匠拿着尺子量考场走道的宽度。
“誊录员得找识字又手稳的。”一个老文书开口,“还得保证不会泄题。”
“不能用本地人。”另一个接话,“熟人太多,容易串通。”
正说着,门口传来脚步声。沈砚站在那儿,披着件灰袍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屋里一下安静了。
他走进来,扫了一眼墙上的流程草图,问:“你真以为换个名字、抄张卷子,就能改天换地?”
林昭抬头:“不能改天换地,但能还人一次公平机会。”
沈砚没动,眼神落在桌上的数据册上。那里面写着三年里八百多个落榜的名字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说:“我去年在苏州主过一场童试。有个孩子,文章写得一般,但条理清楚。考官翻都没翻完,就说字丑,扔进废篓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后来听说,那孩子饿死在客栈里,身上只剩半块冷饼。”
屋子里没人说话。
沈砚走到桌边,坐下:“你要做,我帮你查人。我知道哪些考官爱收礼,哪些只认门第。”
林昭点头:“现在最缺的是可信的誊录队伍。要匿名选聘,集中封闭管理,吃住都在考场外专设的棚子里。”
“我去联络几个落第秀才。”沈砚说,“他们有学问,又恨透了这套规矩。”
接下来半天,大家开始分工。有人负责统计往届试卷流转环节,找出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;有人画誊录房布局,算需要多少张案台;还有人列纸张清单——光是预计要用的竹纸就得上万张。
“纸不能随便买。”林昭提醒,“得统一规格,边缘压暗纹火印,编号登记。每份原卷收进来,立刻拆封登记,送去誊录组。”
“誊完怎么核对?”有人问。
“三道流程。”林昭拿起笔,在纸上画,“第一道看字迹是否一致,第二道校内容有没有错漏,第三道由专人密封编号,贴封条盖骑缝章。三个人签字才算完成。”
“要是有人提前知道编号规则呢?”
“编号随机生成,当天抽签决定顺序。封条用特制药水浸泡过,一撕就碎,重贴会留痕迹。”
有人记下这些话,快速抄到另一张纸上。
傍晚前,初步方案有了雏形。林昭把所有环节整理成一张总表,挂在墙上。每个人领了自己的任务,约好明早再碰头。
沈砚临走时说:“我会写信给苏州几位清流老先生,请他们名义上挂个监考名头。有他们在,地方官不敢乱来。”
林昭道谢。他知道这不容易。那些人本可以安稳度日,现在却要站出来得罪整个士族体系。
人都走了之后,林昭坐在灯下,开始写《江南科举试点施行细则》。一页页写下去,从考生入场到试卷封装,从誊录员选拔到防伪标记,一条条列清楚。
写到一半,眼前突然浮出半透明光幕。
“检测到宿主启动制度改革,激活‘试点筹备’子任务:完成三项流程设计,解锁‘寒门书院’前置模块。”
他盯着“寒门书院”四个字看了两秒,手指悬在空中,没有点击查看详细内容。而是合上册子,吹灭蜡烛。
外面月亮很亮,照在院子里。他站在廊下,风吹起衣角。
明天还要见两个从外地赶来的账房先生,他们懂贡院历年开支记录,能帮着算清经费流向。另外柳三爷那边说有个书办愿意交出几份原始墨卷底稿,这事也得尽快安排。
但他现在只想静静。
这一天太沉了。朝堂上一句话被压下来,像石头落水,连个响都没有。可他知道,只要有人还在往前走,就不算完。
屋里的册子静静躺在桌上,封面写着“试行草案”四个字。墙上的流程图用红线连着各个环节,像一张网,正在慢慢收紧。
林昭转身回屋,重新点灯。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,把之前刻在石阶上的那个“试”字拓了下来,贴在细则首页。
不是试试看的试。
是一定要成的试。
他翻开下一页,继续写。
誊录制的具体操作规范还没写完。
纸张运输路线需要单独列项。
监考人员轮岗时间表得做三套预案。
他一笔一笔写着,窗外月光移到了屋檐右侧。
一只飞蛾扑向灯罩,撞了几下,停在玻璃上不动了。
林昭抬手打开灯罩,把它轻轻拨出去。
然后继续低头写字。
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,但很稳。
写完最后一行,他把整本册子装进木匣,锁好,放在床头。
躺下时已经快天亮了。
但他睡不着。
脑子里全是明天要做的事。
第一个是找三个可靠的人组建审查小组,专门盯着报名资格审核环节。
第二个是联系城南印刷坊,试印一批带暗纹的专用纸。
第三个是……
敲门声响起。
阿福在外面喊:“林大人,苏州来信了!”
林昭起身开门。
阿福递上一封信,脸色有点发白:“信是半夜送到的,说是……苏州那边已经开始传话,说今年乡试要‘清理门户’,不让‘贱籍子弟’进场。”
林昭接过信,拆开。
一行字跳进眼里:
“已有两名考生昨夜遭人围殴,一人断了胳膊,一人被打昏在街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