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街上还有点雾气。
林昭已经站在“求实大学”的门口。
他没穿官服,也没坐轿子,就一身青布长衫,袖口挽到手肘,脚上是双旧布鞋。阿福在旁边搬了个小凳子,想让他坐下歇会儿,他摆摆手没接。
“今天第一批人要来。”他说,“我得在这儿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几个孩子跑在前面,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,手里攥着纸条,一边跑一边念:“东街拐角进巷口,红砖门楼就是头——到了!”
他们停在大门前,仰头看匾额,一个胆大的伸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字。
林昭走过去,蹲下。
“你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?”他问。
小孩摇头。
“这是‘求实’两个字。”林昭说,“不是我写的,也不是皇帝写的。是你将来要写的。”
孩子眨眨眼,又低头看自己的手,好像突然觉得脏了,赶紧往裤子上擦了擦。
旁边一位老农拄着扁担站着,不敢往前。他听说这是学堂,可他不识字,怕进去丢脸。
林昭起身走过去:“您种了几十年的地,最懂土性水脉。以后这儿教耕作,第一个请您来讲课。”
老人愣住:“我……也能教?”
“能。”林昭点头,“没人比您更懂怎么让地多打粮。”
老人眼眶有点红,低头看了看鞋底沾的泥,慢慢抬脚跨过了门槛。
人越来越多。
工匠、商贩家属、退伍老兵、带着孙儿的老妇……有穿绸缎的,也有补丁摞补丁的。他们不再挤着看林昭,而是三五成群地围着石碑读告示,指着图纸讨论哪里是讲堂,哪里是工坊。
阿福带着几个年轻工匠去后院清点建材,铁锹敲在木箱上发出咚咚声。有人开始自发扫地,有个老太太从篮子里拿出抹布,踮脚擦窗台。
苏晚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。
她站在林昭身边,没说话,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。
过了很久,她轻轻握住林昭的手。
他转头看她。
她问:“下一个工程修什么?”
林昭没立刻回答。
他看向人群。一个少年正趴在地上画图,拿炭条临摹柱基结构;两个妇女在争论排水渠该用石头还是陶管;有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兵坐在台阶上,给围着他的一圈孩子讲当年怎么靠记风向找水源。
他开口了:“你们最想改变的是什么?”
声音不大,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。
有人说:“走路太慢,货总耽误。”
有人说:“孩子发烧,大夫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。”
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举手:“我想知道星星有多远。”
林昭笑了。
“我们不再只修脚下的路。”他说,“我们要修通天的路。”
人们听着。
“让知识跑得比马快。”
“让光亮破开长夜。”
“让每一个想改变命运的人,都有梯子可攀。”
没人鼓掌。
但他们的眼神变了。不再是等着谁下令、谁拨款、谁派人来救他们的那种眼神。
是一种想动手、想试试、想参与进去的眼神。
一个小贩嘀咕:“那……我能报名学算账吗?我打算以后自己开铺子。”
“能。”林昭说,“明天就能报。”
“那我呢?”另一个年轻人问,“我会打铁,能不能学怎么造新工具?”
“能。”林昭指向后院,“那边工坊下周开工,你要是愿意,现在就可以去帮忙搭棚子。”
那人转身就跑。
越来越多的人散开,有的去找登记处,有的直接跟着阿福去了材料堆那边问能不能先干点活。
林昭没有再说话。
他退到门侧,靠着墙站着。
苏晚晴仍握着他的手。
风吹过来,带着春末的暖意。阳光照在新刷的白墙上,反出一片亮光。
忽然,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唱了起来:
“林公爵,高又高,建完钱庄建大学,盛世永续乐逍遥~”
是个小女孩,蹦蹦跳跳地从门里跑出来,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报名表。
接着,另一个孩子接上了:
“苏女帅,剑如电,护学堂来守边线,百姓见了都点赞~”
有人笑出声。
然后笑声连成一片。
老农摇着蒲扇哼调子,商贩拍着大腿打节拍,连那个独眼老兵也低声跟着哼了一句。
林昭望着远处。
城外的通济桥上,有人推着独轮车过河,车上堆满了砖瓦木材,写着“求实大学专用”。桥边立着一块石碑,刻着“民所建,为民用”六个大字。
码头方向传来号子声,一艘货船正在卸下成箱的纸张和笔墨。船帆上画着钱庄的标记,旁边还多了一个新图案——一本打开的书,下面压着一把尺子和一柄锤子。
苏晚晴轻声说:“他们已经开始写了。”
林昭没动。
他知道,这一章不是结束。
是刚刚翻开第一页。
人群还在唱着童谣,声音混杂却整齐。
一个母亲抱着孩子指着学堂窗户说:“等你识字了,也能进去听课。”
孩子用力点头,把脸贴在玻璃上哈气,然后用手指歪歪扭扭地画了个“人”字。
阿福从后院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卷图纸,看见林昭站在原地,走过来问:“大人,下一步怎么安排?”
林昭看着那扇敞开的大门。
里面有人在扫地,有人在贴告示,有人蹲在地上量尺寸,还有个老头捧着茶杯坐在台阶上指挥年轻人搬桌子。
他说:“什么都不用安排。”
“让他们自己来。”
苏晚晴点点头,嘴角微扬。
远处,又有一队人沿着街道走来,手里举着牌子,上面写着“江南道求实分院筹备组”。
领头的人穿着粗布衣,背着手,走得笔直。
林昭认出来了。
那是赵二根。去年借五两银子种红薯的那个农民。
他已经学会写字了。
他带来的牌子,是他亲手写的。
林昭抬起手,轻轻按在门框上。
这扇门,打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