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晚晴把撕好的湿布条递给林昭时,他正盯着窗外那枚铜片发愣。月光斜照在桌角,铜片上的纹路像被火燎过一般泛着青黑。
“这东西不能留。”她说。
“不,要留。”林昭收进袖袋,“它得去个更热闹的地方。”
白芷从偏房掀帘进来,手里拎着个小陶罐。“配方我改完了,加了铁屑、硫磺粉,还有三味矿灰——烧起来不会炸,只会喷彩烟。”
阿福蹲在门边磨凿子,听见这话抬头:“真能变出花来?”
“不是变戏法。”白芷把罐子放在桌上,“是化学反应。火药引燃时,不同金属粉末燃烧颜色不一样。铜绿焰,铁星子,铝粉炸开像雪。”
林昭点头:“那就按这个配。明儿运河首段贯通,百姓要放炮庆祝。咱们也放一挂‘特制鞭’。”
阿福搓着手站起身:“我去搭台子,敞口操作,谁都能看。”
“对。”林昭说,“越公开越好。但最后封泥那一步,你让白芷亲自来。泥里掺点朱砂,做记号。”
白芷挑眉:“你是想让他们偷?”
“不是想,是请。”林昭嘴角微动,“严崇那边死士敢咬瓷片自尽,说明他们急了。现在送个‘绝密火药配方’上门,他不得连夜拆墙运走?”
苏晚晴冷笑:“就怕他不敢用。”
“他会用。”林昭目光沉下去,“这种人,拿到东西第一反应不是查真假,而是赶紧拿来害人。只要他在京城点着,不管炸不炸得响,都算我们赢。”
三人沉默片刻。
阿福扛起工具出门,脚步声碾碎院中落叶。
第二天日头刚起,工地东侧空地已支起长案。十多个工匠围站一圈,穿着统一短褐,袖口扎紧,正在筛硝石粉。阿福站在高凳上指挥,动作利落。
“粗粉过筛三次,细末装麻袋,标记‘甲字一号’!”他喊完又补一句,“全程有人记档,错半钱都得查出来!”
百姓挤在栅栏外看热闹,小孩骑在爹肩上拍手:“那是林大人新造的神仙药吗?”
旁边老汉啐一口:“啥神仙,是科学!”
工坊中央摆着六口大缸,缸身上贴着红纸,写着“庆典专用”。每缸倒进三斗硝、两斗炭、一斗硫,再加些不明粉末。白芷亲手搅拌,动作不快,但每一勺都落在众人眼里。
到了封泥环节,她端出一个小钵,舀出暗红色膏体,仔细抹在引信口。围观人群伸长脖子,有几个眼神飘忽的汉子悄悄退后,混进杂役堆里。
夜里三更,东侧柴堆区守卫换岗间隙,一道黑影翻过矮墙,直扑其中一口“火药缸”,割开麻袋塞进布包,背起就走。
城楼了望台上,林昭抱着斗篷没睡。
“走了?”他问。
苏晚晴从暗处走出:“翻墙往北,轻功不错,但落地太重,踩断了两根枯枝。我已经让人顺着脚印跟出去,别惊动他。”
林昭点头:“让他回京。”
三天后,快马传信到江都府衙。
秦枭派人送来密函,只一句话:“昨夜子时,严府后院炸响,屋顶掀飞,无伤亡。空中现紫红烟火,拼成一个‘林’字,持续半刻钟。百姓皆称祥瑞,宫中皇帝登楼久观未语。”
白芷看完信笑出声:“他还真敢点?不怕炸死自己?”
“他不信这个。”林昭摇头,“他只信‘毁你名声’四个字。结果火药不听他话,反倒替我放了一场天灯。”
苏晚晴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新报上来的巡查记录:“城里流言已经变了。有人说你是天官下凡,专治贪官;还有人说那‘林’字是龙神写的,保江都不灭。”
“那就趁热打铁。”林昭站起身,“今晚放我们的礼炮。”
傍晚时分,运河首段闸门开启,清水缓缓流入干涸百年的旧渠。两岸站满百姓,老人拄拐,孩子骑肩,连邻县的人都赶来看热闹。
林昭带着阿福、白芷走到主炮台前。六门特制“礼炮”并排而立,炮身刷了红漆,挂着绸带。
“点火吧。”他说。
阿福手持火把,深吸一口气,依次引燃引信。
轰——!
第一声巨响撕裂夜空,紧接着第二声、第三声接连炸开。不是寻常鞭炮的噼啪乱响,而是整齐划一的轰鸣,如同战鼓擂动。
天空骤然亮起。
赤焰如凤凰展翅,金雨似银河倒泻,碧光旋转如轮,紫霞横贯长空。最后一炮打出一朵巨大的莲花,花瓣层层绽放,映得整条运河波光如血。
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。
“我的老天爷啊!这是神仙打架吗!”
“你看那朵花!跟我梦里见的一模一样!”
有个瞎眼老妪被人搀扶着,仰头流泪:“亮了……我看见了……真亮啊……”
苏晚晴站在林昭身侧,看着漫天焰火映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。
“这一招。”她低声说,“比杀十个奸细还狠。”
“杀人容易,诛心难。”林昭望着远方,“他本想用火药炸我名声,结果反给我点了盏长明灯。从今往后,百姓一听到‘火药’两个字,想起的不是爆炸,不是恐慌,而是今晚这场光。”
白芷插嘴:“我还偷偷加了点钠盐,最后一炮有黄边。懂行的会认出来——这不是普通烟花,是精确配比的结果。”
“所以它不只是烟火。”林昭说,“它是信号。”
“信号?”
“告诉所有人。”他声音不高,“技术不该用来害人。它可以照亮黑夜,可以凝聚人心,可以让一条死了百年的河重新活过来。”
人群还在沸腾,孩童追着落地火星奔跑,老人跪地叩首。阿福咧着嘴数炮筒,突然发现最边上那一门还没响。
“漏了一个!”他跳过去检查引信。
林昭走过去,蹲下看了看。
“没事。”他说,“留一门压轴,下次用。”
“下次?”阿福挠头,“还有啥大事?”
林昭没回答,只是轻轻拍了拍炮管。
远处工地上,水泥城墙静静延伸,塔吊影子投在新渠水面,像一座沉没的桥。
白芷忽然皱眉,从怀里摸出个小瓶,倒出一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。
“这风里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
苏晚晴立刻抬手示意警戒。
林昭站起身,望向城西方向。
那边原本是荒坡,如今搭起了几座简易棚屋,挂着“备战学堂实验区”的木牌。
一阵风吹过,卷起尘土,隐约传来金属碰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