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药包还缠在指间,林昭没松手。阿福喘着粗气跑来,说敌军退了三里扎营,但哨探发现一队狄戎骑兵调头往这边来了,打着白布条。
“不是进攻阵型。”阿福抹了把脸上的泥,“像是……使者。”
林昭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根竹竿,刚才扔陶罐时甩出去的,现在沾着黑灰和湿泥。他弯腰捡起来,用袖子擦了擦杆身:“通知苏晚晴,带轻骑绕到北坡埋伏,弓上弦,人不出声。再让阿福带两队民夫,把主堡缺口加高三层沙袋,今夜谁也不准睡。”
阿福应了一声要走,林昭又叫住他:“拿块新木板,写‘谈判区’三个字,插在西面空地中间。离泥堡三百步,不能太近。”
半个时辰后,西郊荒坡起了风。那块木牌在风里晃,字是用炭条写的,有点歪。狄戎使者只来了五个人,马背上绑着羊皮囊,领头的递上一张兽皮,上面画着弯刀和火药罐,比划着说王子要亲自谈,只跟林昭一人,天亮前必须给答复,不然就烧粮仓。
林昭把兽皮扔进火盆,看着它卷边、发黑、烧成灰。“回去告诉阿史那烈,我今晚就站在这块牌子后面,等他来谈土和竹的事。”
使者愣了下,掉头就走。
月亮爬上来的时候,阿史那烈到了。一个人,一匹马,没带武器。他在木牌前十步勒马,盯着林昭手里那根竹竿看了半晌:“你拿根棍子,是要打我?”
林昭没答话,蹲下身,用竹竿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弧线,又画了几道横线:“这是你们炸的缺口位置。炮弹落点偏左七尺,撞上了泄压区。你们以为是运气,其实是我们算过的。”
阿史那烈跳下马,走近两步:“南人打仗,靠画图?”
“靠数据。”林昭从怀里掏出一块焦黑的陶片,“这是你们抢去又没引爆的火药罐残片。看见这层白膜没有?石灰防潮。你们的火药下雨天就废,因为我们知道材料配比,而你们只知道抢。”
阿史那烈皱眉,伸手接过陶片翻看。他指腹蹭过那层粉末,忽然抬头:“百匹战马,换这个方子。”
“不换。”林昭把竹竿往地上一插,“我要的是和平。你拿走火药,明年还会来。但如果你愿意学,我可以教你修一座炸不塌的墙。”
“荒唐!”阿史那烈一脚踢散沙盘上的线条,“我们骑马走千里,靠的是刀和速度!你们盖这种泥疙瘩,能挡住草原的风雪?能养活十万牧民?”
林昭站着没动: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你们拼死抢一门炮?为什么这次带了三门,还专门挑晴天攻城?因为你已经知道,光靠马刀,抢不来安稳日子。”
风刮得更猛了。阿史那烈沉默片刻,冷笑:“那你说,学你们盖房子,就能吃饱?”
“不能马上。”林昭转身指向远处的泥堡,“但你能建避风的寨子,冬天不用冻死老弱;你能挖渠引水,旱季也有草料喂马;你能用火药开山取石,给自己造城墙,而不是总想着拆别人的。”
他顿了顿:“我教你筑城、用火药、修水利。条件是三年内不得犯边,放归掳走的工匠,派十人来江都学习。若真学会了,你们也能有饭吃,有屋住,不用年年南下拼命。”
阿史那烈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大笑:“哈哈哈哈!你们写字用笔,我们刻痕用刀;你们修墙护粮,我们抢粮活命。今天我才明白——原来真正的强者,不是马最快的那个,而是能让土地长出饭的人。”
笑声落下,他解下腰间弯刀,双手捧起,放在沙地上:“百匹好马,换你第一课。”
林昭没去碰那把刀。他拿起竹竿,在沙地上重新画了个方形基座:“明天开始,先教你们怎么选土。含沙量不能超过三成,含水控制在十八分。错一步,墙立不住。”
阿史那烈点头,冲身后招手。一名随从立刻上前,掏出一块羊皮和炭笔,低头记录。
“还有。”林昭指着泥堡顶部的导流沟,“看到那些斜槽没有?雨水顺着走,不会泡烂墙体。你们草原多雨雪,若不排水,再厚的墙也会塌。”
阿史那烈眯眼看了看,回头吼了一句狄戎语。随从加快书写速度,炭笔在羊皮上沙沙作响。
林昭继续讲:“竹筋要提前浸泡七天去糖分,不然容易生虫腐烂。每丈埋一根杉木桩,深埋一丈二,横向绑三道藤索。你们没有杉木,可以用榆木代替,但必须加粗三分。”
阿史那烈突然打断:“这些细节能记。但我问你——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炸平我们的营地?刚才那一战,你们还有火药没用完。”
林昭看了他一眼:“因为炸一次容易,守一片难。我想让你们亲眼看看,什么叫‘活的工事’。它会补,会改,会越打越硬。你们可以再来攻,但每次都会发现,它不一样了。”
阿史那烈咧嘴笑了:“有意思。那我三日后带百人来,住你们工地旁边,边看边学。”
“可以。”林昭收起竹竿,“但所有人不得携带武器,不得靠近粮仓和井口。违反者,立即终止教学。”
“成交。”阿史那烈伸出手。
林昭犹豫一秒,握了上去。掌心粗糙,全是缰绳磨出的老茧。
两人松手时,东方已泛白。狄戎骑兵调转马头,缓缓撤离。林昭站在原地,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——是阿福带着民夫队回来了,肩上扛着新砍的竹子。
“大人,沙袋快垒好了。”阿福放下担子,喘着气问,“真要教他们?”
林昭望着远处逐渐消失的马影,把竹竿插进土里:“教的不是技术,是想法。让他们知道,抢不是唯一的活法。”
阿福挠头:“可万一他们学会后反咬一口呢?”
“那就说明我们修的墙还不够硬。”林昭弯腰捡起一块碎陶片,指尖摩挲着那层石灰,“今晚继续熬糯米浆,第三层加固必须加筋。另外,通知讲习所,明天起增设‘防御结构原理’课,所有工匠轮流听课。”
他转身往泥堡走,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。百姓已经开始修补墙体,有人搬土,有人削竹,孩子抱着草筐来回跑。
林昭走到主堡高台,抓起一把混合泥,搓了搓。水分刚好。他点点头,正要开口安排下一步工序,忽然听见西面传来马蹄声。
抬头望去,一骑飞驰而来,马上人举着白旗。到三百步外停下,翻身下马,双手捧上一只皮囊。
林昭眯眼看了片刻,对阿福说:“接过来,当众打开。”
阿福小跑过去,接过皮囊回来,解开绳扣。一股酒香飘了出来。
“是马奶酒。”他说,“还有一张字条。”
林昭接过字条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:“第一课学费——已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