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灰在墙上还没干透,林昭已经不在医馆了。
天刚亮,他骑马出了扬州城南,直奔东岭工地。阿福跟在后面,怀里抱着个木匣,里面是那张烧得只剩半截的账册残页。路上谁也没说话,风从麦田那边吹过来,带着点湿土味。
工地围了一圈人,全是附近村子的百姓。有人拿着锄头杵地,有人抱着胳膊冷眼瞧着。中间立着块界碑,歪斜着插在土里,碑底裂开一道缝,底下黑乎乎的,像是通着什么。
“动不得!”一个老汉拦在前面,“祖上传下来的规矩,这碑镇着龙脉,挖了要遭殃!”
林昭翻身下马,没争辩,只从阿福手里接过木匣,打开,取出一张拓本——正是李府火漆印的“辰字号”印记。
他蹲下身,把拓本贴在碑面裂缝旁,对众人说:“你们看,这碑文刻的是‘永昌三年,疏浚暗渠,防狄自水来’。不是坟,是前朝治水留下的标记。”
没人吭声。几个识字的年轻人凑上前,低头细看。
林昭又掏出系统光幕,指尖一点,启动“地质扫描”。半空中浮出一片虚影,显示地下三十步深处有石壁断层,岩层走向与碑文方位一致,且存在人工凿痕。
“这不是龙脉。”他说,“是废弃的引水道。前朝为灌溉开渠,后来淤死了,没人管。可现在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这条道,能通到朔方城底下。”
人群嗡地一声炸开。
“啥意思?敌人能钻进来?”
“你咋知道的?凭一块破碑?”
林昭不答,只挥手让人清土。十几个民夫动手挖了不到一炷香工夫,哗啦一声,整块石碑被搬开,露出下面一道青石砌成的拱门,门上刻着四个大字:**北渎故道**。
底下传来一股阴风,夹着陈年泥腥气。
“前朝永昌帝曾下令,沿此渠设三闸控流。”林昭声音沉下来,“如今闸毁渠塞,若狄戎掘通残段,骑兵可借水势夜渡潜入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现场静了几息。
然后有人扔了锄头,默默退后一步。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。围堵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散开。
林昭转身对阿福说:“取图纸来。”
阿福连忙从马背行囊里抽出一卷绢布。林昭铺在地上,手指按住一角,另一手划过系统界面,调出三维建模功能。输入碑文年代、地理坐标、水文参数,再叠加之前修官道时采集的地质数据。
光幕旋转,一条蜿蜒的地下河网逐渐成形。
起点在西北荒漠边缘,经断崖谷地渗入山体,一路向东,穿过三道天然溶洞,最终汇入朔方城西郊的枯井群。其中一段距离仅剩两百步未通,岩层极薄,稍加爆破即可贯通。
“问题就在这儿。”林昭指着模型中一处瓶颈,“他们不需要大军压境,只要派三百精锐,带干粮火把,顺着水道摸进来,就能从内部打开城门。”
阿福倒抽一口凉气:“那不等于家里进了贼,还睡着不知道?”
“更糟。”林昭眼神冷了,“去年丙午年三月,狄戎突袭三镇,烧粮劫仓。当时守军闭城自保,说是天灾。但现在看——”他敲了敲模型,“他们是早知道有这条路,故意选在雨季动手。水流涨,掩盖动静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马蹄急响。
一匹快马飞驰而至,马上 rider 翻身落地,递上一封密信。信封用黄绸裹着,盖着翰林院火漆。
林昭拆开,扫了一眼。
赵衡的手笔:
“陛下召卿即日赴京,共议边务。
所绘《官道图》已览三遍,甚合朕意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勿泄于众,速行。”
林昭收信,抬头望向北方。那边天空灰蒙蒙的,云压得很低。
他回到工棚,把两张图摊在案上:一张是官道网络规划图,另一张是刚生成的《朔方水利控扼图》。系统自动匹配坐标,将两条路线重叠分析。
刹那间,三个红点跳了出来。
“找到了。”林昭低声说。
三处咽喉要道,全卡在暗河流经的关键节点。只要在这三地筑闸封渠,不仅能阻断敌军渗透路径,还能反过来利用水压冲垮上游通道。
“阿福,准备紫檀匣,这两张图我要带去京城。”
阿福应声去收拾。林昭正要卷图入匣,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说话。
“我父亲……当年守的就是朔方。”
他回头。苏晚晴站在门边,披着件深色斗篷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神沉得像井水。
她走进来,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那座孤城。
“他说,每到雨季,城底会响,像雷在走。井水浑浊,鱼都浮上来死掉。”她顿了顿,“他上报兵部,说地下有异动,请求勘察。结果呢?批文下来八个字:‘妄言惑众,不必再奏。’”
屋子里一时安静。
林昭没说话,只是轻轻抚过地图上那条红线。
“后来呢?”他问。
“后来有一年汛期,城墙塌了一角。他带人去查塌方原因,半夜没回来。”苏晚晴声音很平,“第二天在沟渠里找到尸体,说是滑坡砸中头部。可我知道——”她抬眼看林昭,“他腰间的刀没出鞘,背上却有刀伤。”
林昭盯着她看了两秒,缓缓将两幅图并排收入紫檀匣,扣上铜锁。
“这次不一样。”他说,“证据在手,路线清晰,再没人能当它是‘妄言’。”
苏晚晴没接话,只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刚清理出来的拱门入口。风吹起她的发丝,有一缕缠在耳后的玉佩上。
林昭背上行囊,把算筹袋系紧。阿福牵来马,把匣子绑在鞍侧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。
两人一骑出发,晨光刚刚爬上东岭山顶。身后,工地重新开工,锤凿声叮当响起。
走了约莫十里路,林昭忽然勒马。
他翻下马背,从行囊里取出一块烧焦的木片——是昨夜从档案库废墟捡的。他蹲在地上,用炭灰在路边石板上画了个简略地形图,标出三处闸址位置。
画完,他抬头看向苏晚晴:“你说你父亲查过塌方?他有没有留下笔记或私信?”
苏晚晴摇头:“家里被抄过三次,什么都没剩。”
林昭盯着地图,手指点了点最北端的那个红点。
“可如果真是人为制造塌方,那就说明——”他声音低下去,“有人早就知道这条水道的存在,而且一直在掩埋证据。”
苏晚晴沉默片刻,忽然说:“我认识一个老兵,曾在我父亲帐下做斥候。他现在隐居在雁门关外,靠采药为生。”
林昭眼睛一亮:“他还活着?”
“去年有人见过他。”她看着北方,“他说过一句话:‘将军不是死于天灾,是死于图纸。’”
林昭猛地站起身。
他把石板上的图拍掉,重新卷好地图,翻身上马。
“改道。”他说,“不去驿站换马了。抄近路,经阳曲直插神京。”
马蹄扬起尘土,两骑疾驰而去。
东方天际,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,照在紫檀匣的铜锁上,一闪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