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面风急,船身刚靠上扬州码头的石阶便猛地一震。跳板还没搭稳,几个穿短打劲装的汉子就从侧舷冲了过来,其中一个故意横着肩膀撞向阿福。
包袱再次甩飞,笔墨纸砚滚落泥地,半片草稿被踩进湿土里。
“哎哟!”那汉子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,“走路不长眼啊?这可是漕帮的地盘!”
林昭脚步一顿,目光扫过那人手腕上的青筋与指节老茧——常年拉纤的痕迹,不是普通混混。他没动怒,反而伸手扶起阿福,顺手拍了拍他肩头的灰。
苏晚晴眼神一冷,右手已按在剑柄上,却被林昭轻轻拦住。
“别。”他声音压得低,“在这儿拔剑,咱们就真成闹事的了。”
阿福咬着牙没吭声,低头去捡散落的东西。苏晚晴盯着那群人,指尖仍贴着剑鞘,呼吸略沉。
林昭却笑了,抬高声音道:“多谢这位大哥提醒!这码头湿滑,确实得小心些。下次我们走慢点,免得耽误了贵行的生意。”
围观人群里有人轻笑出声。一个挑担的老货郎摇头嘀咕:“这话听着像夸人,咋就这么扎耳朵呢?”
那汉子脸皮抽了一下,正要发作,身后传来一声冷笑。
王崇站在跳板高处,锦袍微扬,手里折扇轻摇:“林公子真是好涵养。连行李都护不住的人,也能这么从容说话?”
林昭转头看他,语气平静:“王公子说得对,我确实该学学怎么护东西。不像有些人,靠别人动手,自己站旁边摇扇子就行。”
四周顿时安静了一瞬。
王崇脸色微变,冷笑道:“嘴皮子利索有什么用?府试考的是文章,不是街头斗嘴。你这一路摔摔打打的,怕是连策论都写不完整了吧?”
话音未落,码头远处传来铜锣响。
一队衙役快步走来,领头那人手持木牌,高声喊道:“奉知府大人令——接林昭公子登岸!速往府衙备案名册!”
人群哗然。
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几个漕帮喽啰立刻后退半步,缩到了柱子后头。王崇握着扇子的手一紧,脸上挂不住,强撑着冷笑:“哦?知府亲自派人接?倒是稀奇。”
林昭拱手朝差役方向一礼,随即转向王崇,语气温和却不带笑意:“方才那位兄弟举止粗野,动作莽撞,我还以为是哪个市井泼皮趁乱找茬。现在看来……原来是跟着权门子弟出来的。倒是我误会了。”
“哄——”
周围百姓笑开了锅。
“人家知府都派人来迎了,你还带人堵路?”
“这不是给自家主子丢脸吗?”
“啧,仗势欺人也没这么明显的。”
王崇脸色由红转青,又由青转白,最后狠狠合上折扇,转身就走。临下码头前回头瞪了林昭一眼,眼神阴沉。
林昭没看他的背影,只低头帮阿福把最后一卷图纸塞回竹筒。那张《便民桥结构推演图》边角沾了泥,但他没擦,就这么收了起来。
“记住了,”他对阿福说,“以后咱们修的桥,每一块石头都要比这些人讲理。”
阿福重重点头,把包袱重新扛上肩,这次走得稳了。
苏晚晴走在最后,一路沉默。她刚才本想出手教训那几个喽啰,却被林昭拦下。此刻她才明白——不动手,有时比动手更狠。
差役上前引路,问是否需要帮忙搬运行李。
林昭婉拒:“小事一桩,不用劳烦公差。倒是你们大人肯亲自下令接人,这份情谊,我记下了。”
差役笑了笑:“林公子不必客气。您写的《屯田策》前几日刚送到府里,大老爷看了三遍,说‘此等务实之才,百年难遇’。今早特地交代,务必将您平安接到客栈安顿。”
林昭微微一怔,随即拱手:“受宠若惊。”
一行人顺着石阶往上走,穿过熙攘人流。码头边商贩叫卖声不断,骡马嘶鸣,货箱堆积如山。远处一座破旧木桥横跨支流,桥面坑洼不平,几个挑夫正艰难挪步,忽然一脚踏空,半筐茶叶翻进河里。
林昭脚步停了一下。
就在那一瞬,识海微光闪动。
光幕浮现:
【已抵达扬州】
【‘便民桥’选址锁定——城外漕运要道】
【任务阶段:勘测准备】
【请于三日内完成地形测绘、人流统计与材料预估】
他闭了闭眼,嘴角微微扬起。
第一步,成了。
阿福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,小声问:“林公子,是不是……系统有动静了?”
“嗯。”林昭睁开眼,望着那座摇摇欲坠的桥,“它说,咱们该开工了。”
“可咱们还没安顿下来,而且府试马上就要开始……”
“正因为要考试,才得先把事做起来。”林昭往前走了两步,指着桥头拥堵的人流,“你看那边,每天上千人往来,就靠这么一座破桥撑着。雨季一到,塌一次就得绕三十里路。商人耽误时辰,挑夫摔伤腿脚,谁管?”
苏晚晴接过话:“所以你想先动手?可没有官批,动土就是僭越。”
“我不急着动工。”林昭摇头,“但我可以‘勘测’。测量数据、画张草图、算算成本——这些都不犯法吧?”
阿福眼睛亮了:“要是能让老百姓亲眼看到桥修好之后啥样,说不定还能帮咱们说话!”
“聪明。”林昭拍拍他肩膀,“明天一早,你去租个量尺、借副水准仪。我去商会打听水泥预制板的价格。”
苏晚晴皱眉:“你现在最该做的事,是备考。”
“我写的每一篇策论,都是在工地上完成的。”林昭看着她,“你说,考场里的考官,更信纸上谈兵的文章,还是信一座已经画好图纸、算清成本、连排水沟位置都标明白的桥?”
苏晚晴没再反驳。
她突然发现,这个人从来不是在等机会。他是把每一个阻碍,都变成撬动局面的支点。
一行人走出码头区域,拐进临近街巷。路边茶摊老板认出了林昭,主动端来两碗凉茶:“听说您是从边市回来的?我家侄子就在那儿屯田,上个月打了五石稻!多谢您啊!”
林昭连忙起身道谢,付了双倍茶钱。
走过两条街,终于找到一家干净客栈。掌柜听说是府试考生,又见差役亲自送来,态度格外恭敬,立马腾出上房。
安顿完毕,天色尚早。
林昭取出随身携带的沙盘模型——这是他用边疆屯田时剩下的桐木片拼成的简易教具。他将模型摆在桌上,对照记忆中的地形开始调整坡度与桥墩间距。
阿福蹲在一旁看得入神:“林公子,您这脑子咋记得住这么多?”
“不是记住,是算出来的。”林昭拿起铅锤线测试角度,“水流速度、承重极限、材料抗压值——这些东西不会骗人。你给我一组数据,我能告诉你这座桥能用三十年还是三年。”
苏晚晴倚门而立,看着屋内灯火映着他专注的脸。她忽然觉得,这个男人像一把藏在书生袍下的刀,不出鞘则已,一出鞘必见血封喉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一名年轻伙计探头进来:“林公子,楼下有人找您。”
“谁?”
“说是商会的账房先生,姓刘,说是有要紧事商量。”
林昭与苏晚晴交换了个眼神。
他收拾好图纸,起身整了整衣襟。
“看来,”他轻声道,“有人已经开始注意这座还没建的桥了。”
他迈步出门,木梯吱呀作响。
楼下大厅烛火通明,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角落喝茶,桌边放着一份盖有商会印鉴的文书。
林昭走下最后一级台阶,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那人抬头,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:
“林公子果然名不虚传——人还没进城,桥的事就已经传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