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指尖还沾着桥缝边的泥土,探杆刚拔出来,斜插在脚边。他正低头拍打衣角,远处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,一串脚步由远及近,不急不缓。
他抬头,李元朗已站在桥头,身后跟着个穿灰袍的老匠人,腰间挂着铁尺和铜锤,工部营造司的旧制。
“林大人倒是清闲。”李元朗负手走近,目光扫过桥面,“三天阴干,三层刷浆,好大的排场。本官听说你这桥补得‘坚如精铁’,特来开开眼界。”
林昭站直身子,没接话,只把探杆收进袖袋,顺手掸了掸袖口的石灰粉。
老匠人不等吩咐,提锤上前,走到拱顶加固区,抬手就是一记重敲。
铛!
声音清越,像是敲在铸铁上,震得他自己手腕一麻。他愣住,又换了个位置再敲,还是同样的声调。接连三锤下去,脸色变了。
“这……不对劲。”他蹲下身,手指摸着涂层边缘,“石料哪有这么密实的?敲起来不像青石,倒像……像淬过火的钢。”
李元朗眼神一凝,没说话。
林昭这才开口:“工艺新,材料也新。竹筋复合层,加了稻壳粉防裂,石灰、糯米浆、细砂按比例调制。三天前刚做完应力测试,承重提升五成以上。”
“应力测试?”李元朗冷笑,“你当这是说书场?张口闭口什么‘承重五成’,谁信你这套鬼话?”
围观百姓渐渐围拢过来,有人小声议论。
“我昨儿带娃走过,桥都不晃了。”
“那裂缝补得跟没裂过一样。”
李元朗猛地转身,对人群扬声道:“诸位可听清了?此人自称‘应力测试’,图纸都没一张!拿几句怪话就敢说桥能扛十年洪水?要是哪天塌了,压死人,谁来偿命?”
林昭不恼,反而笑了下。
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素纸,抖开,正是系统生成的《竹筋复合材料成分分析图》。纸上画着清晰的抗压曲线、硅含量分布图、石灰结晶形态比对,连纤维走向都标得明明白白。
“数据在这儿。”他将图纸递过去,“若大人不信,大可送去工部复检。三日出结果,费用我出。”
李元朗瞥了一眼,眉头一跳。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,他看不懂,但能看出不是随手乱画。可越是看不懂,越觉得危险。
他一把甩开图纸,纸卷落地,滚到桥栏边。
“呵,”他冷笑着后退半步,“一张纸上画些波浪线,就叫铁证?你当本官是乡野村夫,随你忽悠?”
林昭弯腰捡起图纸,轻轻拍了拍灰,语气依旧平:“大人既疑我造假,不如设个考较——请另派三位独立工匠,自带工具,当场重验桥体。若三人皆言此桥有隐患,我即刻拆桥赔罪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直视李元朗:“但若三人皆言稳固,还请大人在府衙门前立碑,写明‘误疑良工’四字。”
人群哗然。
“这赌得狠啊!”
“李大人敢接吗?”
李元朗脸色沉下来。他知道林昭不怕验——真要验出没问题,自己就成了打压贤才的恶官。可要是不接,当场落了气势,以后在扬州官场还怎么压他一头?
他盯着林昭,半晌,忽然笑了:“好啊。既然你主动请验,本官成全你。明日午时,工部派三位资深匠人,当众查验。若有差池,休怪我不讲情面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林昭抱拳,眼神没闪一下。
李元朗冷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临上轿前,却悄悄回头,看了眼那张被捡起的图纸。
轿帘落下,他从袖中摸出一角纸——刚才甩图纸时,暗中撕下了一小片。
他捏着那角纸,指节发白。
桥头,林昭站着没动。
阿福从桥下跑上来,喘着气:“东家,他们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林昭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,“但明天还得来。”
“您真让他们查?万一……”
“查得越狠越好。”林昭把图纸叠好,塞进怀里,“他们越不信,越要亲眼见。见了还不信,那就不是技术问题了,是脑子问题。”
阿福挠头:“可李大人要是耍赖呢?”
“他不会。”林昭望向府衙方向,“这种人最怕背锅。真找三个匠人来,验不出毛病,他反倒不敢乱动。否则,就成了故意打压。”
他顿了顿,低声:“去准备三份新印的工艺说明,明早送到工坊司、书院和府衙值房。标题写大点——《便民桥竹筋加固技术白皮书》。”
阿福一愣:“白皮书?”
“就说,免费发放,欢迎取阅。”
阿福咧嘴笑了:“您这是逼他们学啊。”
“不是逼。”林昭拍了拍他肩膀,“是给他们台阶下。人都要面子,尤其是当官的。你给他留条路,他反而走得快。”
太阳偏西,桥面被拉长的影子切成两半。几个孩子跑过桥面,蹦跳着踩在加固区,发出结实的咚咚声。
林昭站在原地,手插在袖里,指尖摩挲着系统光幕边缘。
【激将成功概率87%】
【建议加码施压,触发“公开验桥”事件】
【是否启动?】
他没选“是”,也没关掉。
远处,李元朗的轿子刚拐过街角,一只飞鸽从城楼掠过,扑棱棱落在驿站屋檐。
桥头风起,吹动林昭的衣角。
他忽然抬手,从怀中取出那张图纸,对着夕阳展开。
光线透过纸面,那些曲线和数据在逆光中变得模糊,但轮廓依然清晰。
他盯着看了一会儿,忽然用指甲在右下角划了道痕。
不是撕,也不是折,就是一道浅浅的划痕。
然后他重新叠好,放回怀里。
阿福在旁边收拾工具,随口问:“东家,你说他们明天真能找来三个敢说实话的匠人吗?”
林昭没答。
他望着桥对面那块立着的界碑,上面四个字——丰年可期。
风吹得碑布猎猎作响。
他只说了一句:“明天午时,桥头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