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在无数次枪林弹雨里,用生命的代价交换来的本能直觉。
陈小凡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,试图理解刚才看到的那不合常理的一幕,但他的心底,却毫无征兆的窜起一股刺骨的寒意。那感觉来的如此突然,如此强烈,让他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竖,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
周围没有任何声音,夜风依旧轻柔。他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,也没有嗅到任何具体的威胁气息。一切都跟上一秒没有任何区别。
但是陈小凡的身体,比他的大脑做出了更快的反应。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从脚底到头顶,仿佛有一股冰凉的电流窜过,让他的脊椎都感到一阵发麻。
危险。
致命的危险。
他不知道这股感觉从何而来,但他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直觉。在过去那些血与火的岁月里,正是这种近乎预知的能力,让他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。它从不犯错。
陈小凡的第一个念头,就是立刻从那个窥视孔后退开,重新融入墙角的阴影里。
然而,一切都晚了。
就在他动念头的这短短零点几秒,那个他原本用来观察内部的小洞口,成了对方锁定他的坐标。
他用匕首在兽皮上小心翼翼割开的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,虽然隐蔽却破坏了房间的完全密闭。一丝极其微弱的夜风,像个调皮的精灵,顺着这个缝隙钻了进去。
这股风实在太弱了,弱到吹不动桌上的一张薄纸,也扬不起地面的一粒灰尘。它唯一能影响的,就是离窗口最近的那盏,作为主要照明的油灯。
灯芯上跳跃的火焰,非常,非常轻微的向一边晃了一下。
这个晃动的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房间里另外两个正在讨论着什么的人,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,依旧在低声的说着话,手指还在地图上比划着。
可是,那个一直坐在主位上,姿态儒雅,气质沉静的男人,却在烛火晃动的那一个瞬间,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。
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盏灯。
他的目光,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什么,越过了他身前的两个同伴,就像一支精准制导的箭,跨越了数米的距离,笔直的,毫无偏差的射向了陈小凡所在的窗口位置。
那目光,穿透了黑暗,精准的锁定了那个小小的窥视孔。
陈小凡瞳孔骤缩。
他透过那个小孔,跟那双眼睛,在空中对上了。
那是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,没有半点波澜。可就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,却隐藏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恐怖力量。
在那一瞬间,陈小凡产生了一种无比荒谬的感觉。他觉得对方不是在看那个小孔,而就是透过厚重的木墙跟遮挡的兽皮,直接看到了躲在墙外阴影里的自己。他的一切伪装,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形同虚设。
陈小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猛烈的停跳了一下,随即又疯狂的搏动起来,血液冲上大脑,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。
暴露了。
这两个字像警钟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。
他完全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。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一下微不足道的烛火晃动,或许是他潜伏时无意中发出了某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声响,又或许,是那个男人拥有跟他一样,甚至比他更敏锐的直觉。
但现在,追究原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。
重要的是,他被发现了。而且是被这个营地里最可怕的一个人发现了。
这个念头刚刚升起,陈小凡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,做出了最原始,最正确的战斗反应。
后撤?不行!
从原地向后平移撤退,等于把毫无防备的后背,完全暴露在可能从门窗射出的攻击之下。在这样一个开阔的院子里,他会立刻变成一个活靶子。
唯一的生路,只能向上!
陈小凡的脑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他的双脚压在地面,脚尖发力,无声的一蹬,整个人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,轻飘飘的贴上了面前粗糙的木质墙壁。
他的左手五指张开,如同鹰爪,精准的扣进了两根巨大原木拼接而成的缝隙之中,指尖传来的摩擦力给了他第一个支点。同时,他的右手向上猛地一探,稳稳的抓住了屋檐的下沿。
腰腹的核心力量瞬间爆发。
-
他整个人像一支出弦的箭,向上垂直弹起。双脚在粗糙的墙壁上只是轻轻一点,借力再次攀升。
整个过程快如闪电,却又诡异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。没有衣物的摩擦声,没有手脚跟木头的碰撞声。
他就好像一道被赋予了生命的影子,在那个儒雅男人目光锁定的下一秒,就已经摆脱了地心引力,悄无声息的翻上了屋顶。
他没有片刻的停留。在双脚接触到屋顶的瞬间,他顺势一个前滚翻,将向上冲击的力道完全卸掉,然后手脚并用,像一只灵巧的壁虎,迅速爬到了屋脊最高处,将整个身体完全藏在了屋顶另一侧的阴影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,死死的盯着下方的院子。
他趴在冰冷坚硬的屋顶上,皮肤能感觉到瓦片或木板上传来的寒意。他将自己的呼吸频率降到最低,心跳也强行压制下来,整个人仿佛与屋顶的阴影融为了一体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下面,一片死寂。
没有预想中的警报声,没有愤怒的喊叫声,更没有大批士兵从营房里冲出来的混乱场面。
一切都安静的可怕,安静的就跟他刚潜入时一模一样。
远处,那队例行巡逻的士兵还在不紧不慢的走动,火光照亮他们懒散的脸。更远处的校场上,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士兵划拳喝酒的喧闹声。
好像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陈小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。
这种反常的平静,比直接拉响警报,全营搜捕更让他感到不安。
这说明那个男人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。他不想打草惊蛇,惊动外面的普通士兵。他甚至可能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,根本不急着抓捕自己。这是一种猫捉老鼠的姿态,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。
他在等什么?等自己放松警惕?还是在给同伴下达某种秘密指令?
陈小凡不敢有丝毫大意,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趴在屋脊上,保持着绝对的静止,把自身的气息降到几乎不存在的程度,耐心的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。
大约过了一分钟,或许更久。
那间亮着灯的木屋的门,“嘎吱”一声,被从里面轻轻的推开了。
那个身穿汉服,眼神锐利的年轻人,独自一人走了出来。
他的动作很慢,很仔细,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。从墙角的阴影,到堆放的杂物,再到远处的栅栏。
当他的目光扫过陈小凡之前藏身的那一堆柴火时,明显的停顿了两秒。
趴在屋顶上的陈小凡,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好在,屋顶是他们防御思维上的一个盲区。对于习惯了地面战斗的人来说,很少会下意识的抬头去搜索天花板以上的位置。那个年轻人显然没有料到,闯入者会在这样一个完全垂直的,不可思议的位置。
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整圈,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。
最终,他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,似乎在否定刚才屋里那个男人的判断。他转过身,重新走回屋里,又用同样轻的动作,关上了木门。
几十秒后,屋里再次传来了模糊的交谈声,仿佛刚才那段插曲,真的只是一个错觉。
但陈小凡知道,那绝对不是错觉。
这个地方,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。
他的行踪已经暴露,继续留下来侦察没有任何意义,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包围的绝境。
必须马上走!立刻!
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座依旧亮着灯的木屋,像一台摄像机,将那个儒雅男人,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,还有一个汉朝年轻将领的样貌,衣着,神态,牢牢的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。
然后,他不再有任何犹豫。
他像一条滑溜的蛇,无声的从屋顶的另一侧滑下,双脚落地时膝盖弯曲,将所有的声音都吸纳掉,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
接着,他再次化作一道贴地的黑影,沿着来时规划好的路线,用比来时快上一倍的速度,风驰电掣般的向着营地外围潜行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