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小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，将身体更深地藏入柴火堆与墙壁之间的阴影里，缓缓地将眼睛，凑向了那个兽皮上的破洞。
洞口很小，他的视野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限制，只能看到营房内的一角。
光线很昏暗，来自于一支插在墙壁烛台上的蜡烛，烛火摇曳，让屋内的光影也跟着晃动。
营房内部的陈设和他之前听到的那一间没什么不同，一样的整洁，一样的制式化。一排排木制床铺排列得整整齐齐，每个床铺上的被褥都叠成了棱角分明的方块，显示出使用者高度的纪律性。
但这一间营房里的人，似乎都已经睡下了。
没有交谈声，也没有走动的身影，只能听到一阵阵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，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。
陈小凡的目光，缓缓地扫过那些床铺。他能看到一个个隆起的轮廓，显然士兵们都已经入眠。
他的视线，最终停留在了离窗口最近的一个床位旁的木桩上。
那个木桩被当作了临时的衣架，上面挂着一套脱下来的外衣。
借着昏黄的烛光，陈小凡能清楚地看到那套衣服的样式。
那是一件圆领的袍衫，衣襟向右掩，腰间束着一条宽布带。衣服的材质看上去是粗麻，但裁剪得非常合体，线条简洁流畅。
陈小凡对历史有过深入的研究，尤其是对各个朝代的军事装备和服饰。他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，这种款式的袍衫，是宋朝军队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制式军服。
然而，让他感到无比诧异的，不是这个。
而是那件袍衫的尺寸和细节。
它的肩部线条明显要比男性军服来得窄，腰部的裁剪也收得更紧，显出柔和的曲线。在朴素的粗麻布料上，袖口的位置，用同色的线，绣着一朵非常不起眼的小花图案。
那是一套女子的衣服。
这个发现，让陈小凡的心跳，漏了一拍。
他立刻移动视线，看向其他的床位。果然，在另外几个床位的墙壁上，他也看到了类似款式的衣物。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结论。
这个整洁肃穆、纪律严明的营房，竟然……是一个女兵的营房。
一支组织严密的古代军队，而且其中还有建制完整的女兵部队？
这怎么可能？
陈小凡的大脑飞速运转。在他的认知里，中国古代虽然偶有女将的传说，但成建制、大规模地将女性纳入正规作战部队，是极其罕见，鲜有类似于平阳昭公主的娘子军。
这支军队的社会结构和文化，显然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截然不同。
他们是谁？他们从哪里来？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建立军营？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兵？
无数的疑问，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陈小凡意识到，事情的复杂程度，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。普通的营房已经无法给他提供更多的答案了。
想要解开这些谜团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。
他的目光，穿过重重营房，最终落在了营地最高处，那座灯火通明、如同整个营地心脏般存在的指挥中枢。
那里，是这支神秘军队的中枢，也是所有秘密的核心。
他悄无声息地从这个观察点撤离，身体再次融入了黑暗。
前往指挥大帐的路，比在营房区域穿梭要困难得多。越是靠近核心区域，巡逻队的密度就越大，而且校场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长时间躲藏的掩体。
但这一切，对陈小凡来说，依然不是问题。
他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棋手，整个营地的巡逻路线图，就是他的棋盘。他总能提前预判出对方的下一步，然后找到那个转瞬即逝的、绝对安全的时间窗口。
他时而利用篝火跳动产生的阴影，时而借助建筑物的拐角，每一次移动都干净利落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
几分钟后，他有惊无险地，来到了那座高大的木制建筑之下。
这座建筑明显比其他营房要坚固和精致得多。它建在一块被夯实过的台地上，地基由巨大的石块垒成，墙壁用的是粗壮的圆木，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兽皮，显示出其非同一般的地位。
建筑的正面，有两名手持长刀的卫兵，如同雕塑般站立着，神情肃穆。
陈小凡没有靠近正面，而是绕到了建筑的侧后方。
这里的窗户同样是用兽皮蒙着的，但明显比营房的要厚实得多。不过，建筑内部的光线很亮，依然有清晰的光晕从兽皮的缝隙中透出来。
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，确认这里是巡逻的死角，也是卫兵视线的盲区之后，才缓缓地靠近。
他没有急着窥探。
他将耳朵贴在墙壁上，仔细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房间里有人在说话，声音不大，似乎只是正常的聊天，而不是在商议什么机密要事。因为距离和厚实木墙的阻隔，他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，只能模糊地分辨出，里面有三个不同的声音。
确认了这一点后，他才开始行动。
他从抽出匕首用刀锋小心翼翼地、一点一点地在兽皮窗户的边缘，切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三角形小口。
他的动作缓慢而又稳定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
当那块小小的兽皮被无声地剥落时，一个可以窥视内部的观察孔，形成了。
陈小凡将匕首收回，屏住呼吸，缓缓地将眼睛凑了过去。
房间内的景象，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。
屋内的布置，简洁而又充满威严。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木桌，桌上点着几盏油灯，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。
桌旁，围坐着三个人。
正对着他的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。他身材魁梧，肩膀宽阔，即便只是坐着，也能感受到那身武人筋骨下蕴含的强大力量。但与他强壮的体魄形成鲜明对比的，是他身上那股沉静儒雅的气质。他没有寻常武将的粗犷与煞气，反而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文士，风度翩翩。他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暗青色长袍，是典型的宋朝士大夫的服饰。
在他的左手边，坐着一个同样是三十来岁的女性。陈小凡只能看到她的侧脸，但那挺直的鼻梁、紧抿的嘴唇和清晰的下颌线，构成了一副英气逼人的轮廓。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，即便是在随意的交谈中，也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。她穿着一身与男子款式相近的交领长衣，颜色是沉稳的赭石色，同样是宋朝的风格。
而在男人的右手边，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。陈小凡同样看不清他的正脸，但能看到他挺拔的坐姿和放在桌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。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英武之气，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。
然而，最让陈小凡感到头皮发麻的，是这个年轻人的穿着。
他身上穿的，是一套宽袖广带、衣襟层层交叠的深衣！那是距宋朝千年之遥的，汉朝的服饰！
宋朝的儒将，宋朝的女帅，汉朝的将军。
三个来自完全不同历史时期的人，此刻却无比和谐地坐在一起，就着油灯，喝着酒，平静地聊着天。
这一幕，彻底击碎了陈小凡的认知。
这已经不是用“诡异”可以形容的了。这简直就是荒谬！
他们到底是什么人？是角色扮演？不可能，没有人会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，用生命来进行如此逼真的角色扮演。
是时空错乱了吗？
就在陈小凡的大脑因为这超现实的一幕而陷入巨大混乱，试图寻找任何一种合理的解释时，一种毫无征兆的、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危机感，突然从心底最深处，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！
这是一种纯粹的、源自生物本能的直觉。
是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中，游走于生死边缘，才磨练出的第六感！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