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同于林家的暖意融融,永安伯府西跨院的檐角,此刻正浸在一片沉沉的冷寂里。窗棂半掩,烛火摇曳,将林雨嫣纤瘦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,忽明忽暗,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。
她蜷缩在榻边,指尖死死攥着锦缎床单,指节泛白,心口的钝痛一波波袭来,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不过是几句争执,程苍古眼中的不耐与冷厉,却像淬了冰的针,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啊。那时他待她,是捧在掌心里的珍视,连说话都怕声音重了惊着她,纵是她偶尔耍小性子,他也只含笑纵容。便是去年她迟迟未有身孕,府中婆母颇有微词,他也始终护着她,温言软语宽慰,从未有过半分龃龉。
可如今呢?不过数月光景,他竟能那般疾言厉色,字句都带着刻薄。是她如今身形臃肿、容颜憔悴,便惹他厌弃了吗?还是说,从前的温柔缱绻全是伪装,这冰冷凉薄的嘴脸,才是他程苍古的本来面目?
念头翻涌间,委屈与心寒如潮水般将她淹没,滚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顺着脸颊滑落,砸在手背上,烫得惊人,却远不及心口的寒凉。她抬手拭泪,指尖触及的肌肤一片冰凉,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越擦越多。
恍惚间,她想起今日回林家时,妹妹林雨瑶欲言又止的模样。那时瑶瑶只是轻声叮嘱她凡事多留个心眼,言语间虽未明说,却藏着几分隐晦的担忧。
当时她只当妹妹是多虑,如今细细回想,那些话里的深意便清晰起来——原来,她一直像个跳梁小丑,沉浸在他编织的温柔幻境里,以为得到了世间最真挚的情分,却不知那百般好,不过是为了哄骗她嫁妆里的银钱罢了。他要的,从来不是她这个人,而是林家的富庶,是她能为永安伯府带来的利益。
“小姐……”一旁的翠萍看着自家主子哭得肝肠寸断,急得手足无措,眼眶也跟着红了。她端着温茶上前,却不知该如何劝慰。这些日子,姑爷待小姐的冷淡,她都看在眼里,只盼着小姐能早些看清,免得再受委屈。如今这般,或许……或许小姐是真的醒悟了。
林雨嫣吸了吸鼻子,强撑着坐起身,接过翠萍递来的茶盏,却并未喝,只是放在一旁。她抬手抹净脸上的泪痕,眼神渐渐从迷茫转为坚定,从旁边取出一个锦盒,打开,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,共计十万两,正是今日翠萍按照她的吩咐,火速变卖了那几处旺铺所得。
“翠萍,”她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,“这些银票,你明日一早便回林家,直接交给二小姐。再把今日府里发生的事,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清楚,半点都不许遗漏。”
翠萍愣了一下,虽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要将这笔巨款交给二小姐,但见她神色凝重,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,连忙点头应下:“是,奴婢记住了,明日一早就去。”
“小姐,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,”翠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,心疼地劝道,“您还怀着身孕呢,身子要紧。这会儿天色不早了,快歇息吧。”
林雨嫣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躺下身,闭上眼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翠萍应声退下,轻轻带上房门,将满室的孤寂都留给了她。
黑暗中,林雨嫣睁着眼,望着帐顶的暗纹,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。初遇时,他立于桃花树下,白衣胜雪,眉眼温柔;相爱时,他在月下对她许下海誓山盟,说此生唯她一人;成亲时,他牵着她的手,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。那些甜蜜的过往,此刻想来,却都变成了尖锐的刺,扎得她心口生疼,苦涩蔓延开来,浸透了四肢百骸。
若是早知道会是这般结局,她当初还会选择嫁给他吗?一丝悔意,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,缠绕住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或许是怀孕后身子本就疲惫,或许是心绪耗损过甚,不知不觉间,倦意袭来,她在满心的苦涩与茫然中,渐渐沉入了梦乡,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,连睡梦中都带着不安。
翌日天刚蒙蒙亮,翠萍便收拾妥当,揣着银票,快步出了永安伯府,直奔林家而去。一路脚步匆匆,不多时便到了林府门口,通报过后,径直朝着二小姐林雨瑶的听雨轩走去。
刚转过回廊,便见翠柳提着食盒迎面走来,脸上带着几分诧异:“翠萍姐姐?你怎么回来了?可是伯府那边出了什么事?”
“嗯,有要事找二小姐,”翠萍神色急切,“你快带我进去。”
翠柳见她这般模样,不敢耽搁,连忙引着她进了轩内,高声禀道:“小姐,翠萍姐姐回来了,说有急事找您。”
“让她进来。”帐内传来林雨瑶清悦的声音。
翠萍快步走进内室,对着林雨瑶盈盈一礼:“二小姐。”
林雨瑶抬眸看她,见她神色凝重,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,温声问道:“翠萍,你此番回来,可是姐姐那边出了什么事?”
翠萍点点头,从怀中取出锦盒,双手奉上:“二小姐,这是十万两银票,是我家小姐昨日让奴婢把城外的铺子变卖所得,吩咐奴婢务必亲手交给您。”
林雨瑶接过锦盒,打开一看,里面的银票整齐叠放,数额不菲。她心中一动,抬眸看向翠萍:“姐姐为何突然要这么做?你细细说来。”
翠萍便将昨日的事一一细说:从林雨嫣回伯府后,如何与程苍古起了争执,程苍古如何言语刻薄,林雨嫣如何伤心欲绝,到后来决定变卖铺子、托付银票的经过,一字一句,都讲得清清楚楚。
林雨瑶静静听着,指尖轻轻摩挲着银票,眼底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。原来如此,姐姐这是彻底寒了心,在为自己和孩子留后手啊。她想起书中对林雨嫣的描述,只寥寥几笔提及其病重去世,并未细说缘由。
如今看来,姐姐的死,恐怕并非简单的病逝,背后说不定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。程苍古今日能这般待她,日后为了利益,做出更狠的事也未可知,往后,倒是要多加提防才是。
“姐姐可买了人手?”林雨瑶问道。
“回二小姐,小姐已经买了人,两个稳妥的婆子,四个擅长照顾人起居的丫鬟,都是仔细挑选过的,忠心可靠。”翠萍回道。
林雨瑶微微颔首,放下心来:“这样就好。你回去告诉姐姐,就说我偶感风寒,病了。一会儿我会派人去伯府送信,说我思念她,想让她回府小住几日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翠萍明白二小姐的用意,是想让小姐暂时脱离伯府的是非之地,连忙应道:“是,奴婢这就回去转告小姐。”
“路上小心。”林雨瑶叮嘱道。
翠萍再次行礼,转身匆匆离去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林雨瑶拿起桌上的银票,眼神变得愈发幽深。姐姐的路,往后怕是难走了,她能做的,便是尽己所能,护她周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