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程锦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,动作快得让人猝不及防。他环顾四周,屋内的侍卫、丫鬟都被他方才的疯癫模样惊得愣在原地,竟无人反应过来。他飞快地拆开油纸,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尽数倒进口中,喉结滚动了一下,咽了下去。
“少爷!”旁边的小厮顺子惊呼出声,却已迟了。程锦云将空了的油纸包随手丢在地上,身体晃了晃,却还撑着最后一丝力气,望着林雨瑶的脸,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。
杨坚——负责审理林雨瑶中毒案的大理寺卿,此刻正站在门口,见状立刻上前,捡起地上的油纸包,递给身后的仵作张老:“张老,看看。”
张老接过纸包,放在鼻尖闻了闻,又用指尖蘸了一点残留的粉末捻了捻,脸色骤变,连连摇头:“大人,这是‘牵机引’,剧毒,入口即化,攻心蚀骨……找解药,来不及了。”
“程伯爷!”杨坚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,脸色煞白的程仓古,语气带着几分冷厉,“还不去找大夫?”
程仓古像是才从噩梦中惊醒,猛地回过神,踉跄着扑到程锦云身边,一把抱住他软倒的身体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:“锦云!锦云你吃的是什么?你傻了吗?快吐出来!程管家!程管家快去找大夫!”
程锦云靠在父亲的怀里,气息已经微弱,他看着程仓古慌乱的脸,嘴角缓缓溢出黑色的血液,染红了程仓古胸前的衣襟。“父亲……我累了……”他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我想去找母亲了……她一个人,会孤单的……”
“少爷!”顺子哭着扑过来,跪在地上,双手紧紧抓着程锦云的衣袖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“你不能不管我呀!夫人的死,我也有责任!那毒药是我按你的吩咐去药铺买的,翠柳——就是夫人身边那个发现不对劲的丫鬟,也是我找人打死!所有的事,我都参与了!你要是去了,得带着我,不能把顺子丢在这里啊!”
他猛地磕了一个头,额头重重撞在地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响。“要不是当年你把我从乞丐堆里捡回来,我早就饿死冻死了!你不能丢下我!”说完,他又转向林雨瑶的床榻,一边磕头一边哭嚎:“夫人!求您原谅少爷吧!我们知道错了!您对我的好,我也记得——那年我得了天花,是您不顾危险,亲自守在我床边喂药;您为了让我照顾好少爷,好处也没少给我……可我被眼前的富贵冲昏了头,猪油蒙了心,做了对不起您的事!求您大人有大量,原谅我们吧!”
程锦云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,他费力地抬起手,想要摸摸顺子的头,却终究无力垂下。他看着程仓古,嘴唇翕动着,吐出最后几句话:“父亲……你是个好儿子,对祖母孝顺;是个好父亲,对我和弟妹疼爱……可你不是个好丈夫……错了就是错了,欠了的,总要还……我要走了……去给母亲赎罪……”
他最后望了一眼林雨瑶的脸,像是看到了什么温暖的景象,嘴角牵起一抹极浅的笑意:“母亲……我来了……”
话音落下,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,眼睛永远地闭上了。
顺子看着没了气息的程锦云,猛地站起身,眼神变得疯狂。他趁侍卫不备,一把夺过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,手腕翻转,刀刃直接抹向自己的脖颈。鲜血喷涌而出,溅在程锦云的锦袍上,像是开出了一朵凄厉的花。“少爷……你慢点走……等等顺子……我陪你一起去赎罪……”
说完,他倒在程锦云身边,没了动静。
“锦云!”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老夫人,目睹了这一切,先是僵在原地,嘴唇哆嗦着,只喊出孙子的名字,便眼前一黑,直直地晕了过去。旁边的嬷嬷惊呼着扶住她,屋内顿时乱作一团。
混乱之中,杨坚看着地上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,又看了看床上林雨瑶苍白的面容,轻轻叹了口气。程锦云服毒自尽,亲口承认了毒害林雨瑶的罪行,连带着小厮顺子也坦白了所有帮凶行径——林雨瑶的中毒案,就此尘埃落定。
不久后,因送赶考学子来京城的林家的族人闻讯赶来。为首的林族长看着侄女冰冷的身体,老泪纵横,当即向程仓古提出和离。“我林家女儿,就是商户嫡女,也不是你们程家用来垫脚、用完即弃的棋子!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,你们程家欠她的,这辈子都还不清!我们要带她回林家祖坟,让她远离这肮脏的地方!”
程仓古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,看着林家人为林雨瑶整理遗容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知道,林家的要求合情合理,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。
就在这时,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徐娇,忽然拉着一对年幼的儿女——程锦绣和程锦阳,走到杨坚面前,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。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,脸上没有丝毫妆容,却难掩眼底的坚定。“大人,”她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屋子,“恳请您判我自由。我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伯府,离开京城,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安安稳稳过日子。为了孩子以后的名声,也恳请伯爷给我一份放妾书,还有……两个孩子的断亲书。”
程仓古猛地抬头看向她,眼神里满是错愕。他从未想过,徐娇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。
杨坚看着跪在面前的徐娇,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两个满是惶恐却紧紧攥着母亲衣角的孩子,眼底闪过一丝赞许。这女人,倒是个聪明人,知道及时止损——程家出了这样的丑事,京城里早晚会传遍,留在京城,只会让孩子一辈子背负“毒杀主母”的污名。为母则刚,说得便是这般吧。
他转向程仓古,语气平静地问:“程伯爷,你怎么看?”
程仓古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:“……就按她说的办。我写放妾书,还有断亲书。”他知道,这是目前对徐娇和两个孩子最好的安排。
徐娇听到这句话,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,她对着程仓古深深磕了一个头:“谢谢伯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