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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火宫殿三楼那间名为“潇湘夜雨”的雅间出来,外面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,却让吴邪和胖子感到一阵恍惚。方才那场谈话,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、冰冷的玻璃在看另一个世界,虚幻,诡异,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难以言喻的沉重。解连环那张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沉入西沙海底的脸,和他口中那些“棋局”、“钥匙”、“容器”、“门”的说辞,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,偏偏又沉重真实得令人窒息。

他们沉默地穿过喧嚣的食客,穿过飘着食物香气的走廊,直到走出火宫殿的大门,被夜晚潮湿的空气一激,才稍微回过神来。长沙的夜,依旧闷热,霓虹闪烁,车水马龙,一切如常。只有他们怀里的那个紫檀木盒,沉甸甸地贴着胸口,提醒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。

“妈的……”胖子狠狠吐了口唾沫,脸上横肉拧成一团,眼神里混杂着震惊、茫然和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,“解连环!居然是他!他没死!他妈的……他到底在搞什么鬼?小花那小子,也跟他是一伙的?”

吴邪没有说话,只是将木盒抱得更紧了些,指尖传来木料冰凉细腻的触感。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,解连环的话语,如同冰冷的锥子,一下下凿进他的意识深处。

“容器”、“引子”、“钥匙碎片”、“门”的诅咒、“守尸灵”……这些词汇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。原来小哥体内那诡异的力量,那让他痛苦不堪、最终玉石俱焚的“钥匙”烙印,竟是源自“门”的内侧,是混乱的根源,是某种强行“赋予”的、带着诅咒的使命!而他,一直被蒙在鼓里,像个傻子一样,带着他在鬼门关进进出出,还天真地以为能找到解决的办法……

“小哥他……一直在替别人……背着这么重的担子?”胖子声音嘶哑,眼圈微微发红,“狗日的!到底是谁给他弄的这玩意儿?张家?守夜人?还是那什么‘门’后的鬼东西?”

吴邪摇了摇头,他也不知道。张家早已分崩离析,守夜人更是一个谜,而“门”后是什么,更是无人知晓。他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,为张起灵,也为自己。他们都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,而漩涡的中心,是那扇神秘的、带来无尽灾难的“门”。

回到那个破旧的招待所,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房间里的景象让他们的心猛地一沉。张起灵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呼吸微弱,一动不动,仿佛刚才的一切惊心动魄,都与他无关。我依旧蜷在他枕边,碧绿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光,看到他们回来,才微微抬了抬头,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,又趴了下去,似乎也感到了沉重的疲惫。

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。胖子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,狠狠抹了把脸,仿佛要将那沉重和无力感抹掉。吴邪走到床边,伸手探了探张起灵的鼻息,那微弱的、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拂过指尖,让他的心稍微定了定。至少,他还活着。至少,还有一丝希望。

他将那个紫檀木盒放在床头的小几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木纹。解雨臣给的、据说只有张家嫡系血脉才能看懂的星图残片,就放在盒子的夹层里。而解连环最后那句话,像鬼魅般在脑海中回响。

“巴乃的水,比你们想的要深,要浑。除了张家留下的东西,要小心……人。人心,比鬼神更可怕。尤其是……当人心,被‘门’后的东西,污染了之后。”

污染?什么意思?“门”后的东西,能污染人心?像西湖水底那个“守尸灵”一样?还是像……那些隐藏在黑暗中,觊觎“钥匙”、觊觎“门”后秘密的、活着的人?

胖子也坐不住了,他凑过来,盯着木盒:“天真,打开看看?看看那老小子给咱们留了什么‘锦囊妙计’?”

吴邪深吸一口气,平复下翻涌的心绪,点了点头。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紫檀木盒的铜扣,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、墨香和一种奇特、难以言喻的、类似冷冽金属气味的味道,扑面而来。

盒子里东西不多。最上面是一卷用细绳捆扎的、泛黄发脆的宣纸,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破损。解开细绳,展开,是一幅手绘的、线条极其简陋、近乎抽象的地图。地图上没有标注任何文字,只有一些弯弯曲曲代表河流的线条,一些锯齿状代表山峦的符号,在某个位置,用朱砂笔画了一个醒目的、小小的圆圈。而地图的最上方,用极其古老的、类似篆书的字体,写着两个字:巴乃。

“这他娘的……什么鬼画符?”胖子凑过来,皱着眉头,“就这?能看出啥?”

吴邪没说话,只是将目光投向地图的中心。在那里,围绕着那个朱砂圈,描绘着一些奇怪的符号,像是某种简易的星图,但与他见过的任何星图都不同。那些星辰的排列,隐约勾勒出一种……扭曲的、不自然的、令人感到不安的轨迹。尤其是其中几颗星辰,被用更深的墨迹反复勾勒,仿佛在强调着什么。

是巧合?还是……指引?

他放下地图,下面是几张同样泛黄的、零碎的纸片,上面是更加潦草的、用毛笔写就的蝇头小楷,字迹古朴,墨色深浅不一,显然不是同一时间所写。吴邪辨认着上面的字迹,有些是描述地形地貌,有些是记载奇异现象,还有一些,是残缺的口诀和占卜之语,充满了“天罡”、“地煞”、“星移”、“斗转”、“生门”、“死位”之类晦涩难懂的词汇。

其中一张纸片上,只有寥寥数语:

“古楼深处,非人可及。星轨所指,墟门之眼。血脉为引,残图作凭。然,门开之日,亦是浩劫之时。慎之,慎之!”

“墟门之眼”!又是这个!昆仑墟,天池,西湖……现在,巴乃!张起灵在昆仑墟留下的最后话语,就提到了“墟门之眼”!难道,这一切的终点,都在巴乃?这所谓的“墟门之眼”,究竟是什么?是“门”的入口?还是封印“门”的关键?而那“血脉为引,残图作凭”……残图,难道就是这星图?血脉,是指张家的血脉?还是特指……张起灵?

最后那句“门开之日,亦是浩劫之时”,更是让吴邪心头一紧。开启那扇“门”,会带来浩劫?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?包括守夜人,包括解连环口中那些“被污染了人心”的人?

“这玩意儿靠谱吗?”胖子拿起那张星图残片,对着昏暗的灯光看了又看,也看不出个所以然,“张家嫡系血脉才能看懂?可小哥现在这德性,怎么看?”

吴邪的目光,缓缓移向床上沉睡的张起灵。血脉为引……难道,唤醒这星图,需要小哥的血?或者,需要他本人清醒过来?

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紫檀木盒,盒子底部,还有一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小包。解开油纸,里面是几样东西:一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、黑乎乎的药丸,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药味,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,写着“吊命丹,燃血续气,慎用”;一小捆细细的、银光闪闪的、不知什么材质的线,极有韧性;还有一个扁平的、非金非木的黑色哨子,造型古朴,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符文。

“吊命丹?这玩意儿……”胖子拿起一颗药丸闻了闻,被那冲鼻的味道呛得直皱眉,“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燃血续气?这不就是透支吗?”

吴邪接过,仔细看了看。解连环给这东西,显然是让他们在绝境时,用来吊住张起灵性命的。但这“燃血续气”,一听就带着强烈的副作用。是饮鸩止渴,还是别无选择?

银线和黑哨,则用途不明,或许是某种特殊的工具。

最后,是那个油纸包。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东西。吴邪小心地展开,触手冰凉滑腻,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、令人不寒而栗的质感。那是一张薄如蝉翼、呈淡淡肉色、边缘带着细微毛孔痕迹的……人皮面具!

面具没有任何五官,只有模糊的轮廓,摸上去如同真正的皮肤,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弹性。在昏暗的灯光下,它仿佛在微微“呼吸”,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邪异。

“这……这玩意儿……”胖子倒吸一口凉气,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,“人皮面具?!解家那老小子,怎么会有这种东西?!”

吴邪也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。他将面具小心翼翼地叠好,重新用油纸包上。这东西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能使用。但解连环既然给了,说明巴乃之行,危险远超想象,甚至连身份暴露,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。

“看来,巴乃那边,水确实深得很。”吴邪将东西一件件收好,重新放回紫檀木盒,盖上盖子,仿佛盖上了一座沉重的墓碑,“解连环知道很多东西,但他不能说,或者不敢说。他让我们去巴乃,找到最后的钥匙碎片,找到‘墟门之眼’,也许,是想让我们替他解开这个局,或者……替他趟出一条路。”

“那我们真去?”胖子看着木盒,又看看床上的张起灵,眼中充满挣扎,“小哥现在这模样,巴乃那鬼地方,比昆仑墟还邪性,就凭咱们俩,还有这半死不活的小祖宗?”他指了指我。

我“喵”了一声,碧绿的眼睛瞥了他一眼,带着一丝不满。虽然我现在确实很虚弱,但还没到“半死不活”的地步。

吴邪沉默了很久,久到窗外的夜色更深,久到胖子以为他睡着了。他走到床边,再次伸出手,轻轻抚上张起灵冰凉的脸颊。指尖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痛,但更坚定了某种决心。

“去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,“我们没有退路了。小哥的时间不多了。只有找到最后的钥匙,找到‘墟门之眼’,才能知道真相,才能找到救他的办法。哪怕……哪怕真相是绝望的,也比现在这样,看着他一点点……死去要好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要穿透黑暗,看到那片遥远的、十万大山深处的迷雾。

“而且,”他补充道,声音冷了下来,“我想知道,到底是谁,把他害成这个样子。到底是谁,在背后操纵这一切。巴乃,张家古楼,那里一定有答案。”

胖子不再说话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那紫檀木盒都跳了跳:“操!那就去!龙潭虎穴,胖爷我也陪你闯了!大不了,一起埋在那里,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!”

吴邪回头看了胖子一眼,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厚实的肩膀。兄弟之间,有些话,不用说。

夜深了。窗外传来不知名的虫鸣,更添寂静。吴邪和胖子轮流守夜,谁也没有睡意。胖子靠在椅子上,闭目养神,但呼吸粗重,显然心事重重。吴邪则坐在床边,手里捏着那块冰冷的、裹在布里的黑金古刀断刃,一遍遍摩挲着,感受着那粗糙的、仿佛还带着西湖水底的寒意和血迹的触感。

断刃,染血的衣角,沉睡的人。这三样东西,像三块冰冷的石头,压在他的心上。他想起在格尔木疗养院,张起灵第一次失忆;想起在云顶天宫,他孤身走进青铜门;想起在巴乃,他独自承担张家古楼的诅咒;想起在昆仑墟,他燃烧自己封印“门”;想起在西湖水底,他最后那决绝的一撞……

这个人,总是这样,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,沉默地走向黑暗,用最惨烈的方式,守护着一些他或许自己都不甚明了的、沉重到可怕的东西。

“这次,换我来。”吴邪低声自语,手指抚过张起灵苍白的鬓角,“不管前面是什么,我陪你走到底。是生是死,是人是鬼,我都陪着你。”

床上的人,依旧无声无息,只有那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呼吸,证明他还活着。

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一条缝,静静地看着吴邪,又看了看床上的张起灵,喉咙里发出一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,然后重新阖上。

夜,还很漫长。而前方的路,注定更加凶险,更加黑暗。

巴乃,张家古楼,那最后的、被迷雾笼罩的真相,正在等待着他们。带着星图的残片,带着染血的布条,带着断刀,带着沉睡的同伴,也带着一颗被悲伤、愤怒和决绝淬炼得愈发冰冷坚硬的心。

出发,就在明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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