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荣漓白瞳孔中薄薄的水光凝结成冰，碎了满脸。
他胸口像是被重物压住，闷得难受。
“好，好好好……真是太好了。”
他手脚发麻，强忍住哽咽的鼻音，转眼看向夏玉。
“你也是这么想的么？”
夏玉当初弄坏了云妃最喜欢的云缎锦，要被打断手脚，是他拿出宫中所有银钱，求得云妃原谅。
因此，几乎一整年的时间，南荣漓白每日只有一个风干的窝窝头。
短短几个月的时间，人就瘦的骨头架子一般，风一吹身子都跟着摇晃。
当时夏玉说什么来着，南荣漓白歪头思考。
“你说会永远感念我的好，恨不得挖肉给我吃，对不对？”
他语气有些嘲弄，看向夏玉的目光轻飘飘，却压得夏玉抬不起头来。
夏玉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，颤抖着抬起头。
“主子恕罪，奴婢……奴婢也想活着啊。”
“您是对奴婢有恩，但这么多年，奴婢尽心尽力地侍候，也算是偿还了些许吧。”
南荣漓白气得眼眶发红。
往日里从书中学到的礼义廉耻，却让他本能保持良好的教养，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。
“算我看错了人，你们好自为之。”
他气鼓鼓地攥紧拳头，生气地别开脸。
这种撕破脸的情况下，依旧克制住自己的情绪，没有仗着主子的身份，拉这些仆役下水。
这般良善，不止南荣邬泛，大殿内的人无不诧异。
眼见着南荣漓白要被人拉走，不少目光鄙夷地落在奶嬷嬷他们身上。
“啧啧，看来国师的善心算是白费了，救了这么些狼心狗肺的人。”
“这样背主的仆人，留着又有何用，旁人谁敢收留。”
有人看了眼南荣邬泛的神色，笑着提议道：
“殿下，您不如给个恩赐，让他们一同入军营陪伴旧主算了。”
南荣邬泛缓缓掀起眼皮，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，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。
底下的夏玉等人却恐惧得面皮发颤。
“殿下恕罪，我等绝不是背主之人！”
“哦？”
怜花脸色发白，脑中急速旋转，暗恨那些多话的人。
谁都知道太子殿下阴晴不定，手段狠辣，若是他们被送去军营，下场必然比南荣漓白还要凄惨。
那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。
可是。
现在这种情况。
谁又会为他们这些卑贱的下人求情呢？
谁会在乎他们的性命？
怜花急得额头一层汗，恐惧之际，下意识抬起头，看向身侧的南荣漓白，眼睛一亮。
“主子……”
她膝行几步，拽住南荣漓白的衣摆。
“主子，您帮奴婢们解释一下吧！”
南荣漓白瘦小的身姿被她拽的一个踉跄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围过来的几人。
“解释什么？你们背叛旧主不是事实么？”
“你们刚才不顾我的死活，现在怎么有脸面求我救命？”
他用力甩开衣摆上的手。
怜花顿时一急，周围的侍卫开始拉扯他们，想要把他们几人一同带走，着急地口不择言。
“国师，您不是最善良的么？为什么对我们见死不救？”
奶嬷嬷也哭喊着开口，“您是国师，就算被送去军营，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，又何必记恨我们？”
“对呀。”李公公面色狰狞，声嘶力竭，“难道您之前对我们的好都是假的不成？”
夏玉已经被拽到门口，满眼恐惧，气恼地质问道：“骗子！你的善良都是伪装的不成？你根本不在意我们！”
“你跟那些贵人一样，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作人看！”
几人满腔恨意，不敢对南荣邬泛他们发泄，尽数释放在南荣漓白身上。
南荣漓白眼神发直，那些扭曲的面容，深深烙印在他心底。
他第一次认识清楚这些人。
“我错了么……”
他到底做错了什么？
他对人坦诚和善，却得到背叛。
他从不吝啬伸出援手，却只得到轻视欺辱。
他所坚信的善良正义，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渊，周遭无一人援手。
南荣漓白视线扫过大殿众人。
那些冷漠的眉眼，像是利刃一般，深深雕刻在他的记忆里。
他感受到彻骨的寒意。
那双清澈好看的眸子，像是被蒙上一层雾霾，黯淡无光。
“我真的错了么？”
他实在不懂。
南荣漓白僵硬地站在原地，任由侍卫拉扯。
临离开大殿之前，耳边传来南荣邬泛淡漠的笑声。
“南荣漓白，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么？”
南荣漓白回过头，直至此时，扬起的头颅依旧没有服输的意思。
南荣邬泛眼神冷寒。
“南荣漓白，你早晚会清楚，弱者的善良，一文不值。”
“在这宫中，心软就是原罪。”
“若是你愿意杀了这些背叛你的人，孤可以给你个机会，让你继续留在宫中，如何？”
南荣邬泛戏谑的扬起眉梢，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码。
让南荣漓白亲手杀了这些他曾拼命救过的人，无异于否认他曾经的一切为人准则，让他亲手抹杀自己的善良。
南荣漓白若是答应斩杀这些人，他落下的每一刀，都如同剜心之痛。
“动手吧。”
南荣邬泛不觉得有人会拒绝。
刚才还满脸怨恨，声嘶力竭的夏玉等人，现在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，恐惧得泪水连连。
“不要……”
“主子饶命啊……”
南荣漓白眸光晃动，后牙用力，口中渗出血腥味。
他猛地闭上眼睛，“我没有错！”
“我也不会杀人！”
南荣漓白眼底像是燃烧着灼灼火光，带着冲破黑夜的碎星，亮的晃眼。
“就算再选一次，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死。”
“我永远不会变成如同你们一般！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禽兽！”
清亮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，字字如铁。
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无形的利剑，剖开众人污浊的伪装。
半大的少年孤身站在大殿中，身形还带着未长开的单薄，却挺直如青竹。
一身清骨恍似明镜，宁折不弯。
那未经世事污染的干净、清正，清楚照出满殿浊色，让人不敢直视。
满室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