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和尚抬起清澈如水的眸子。
“小僧不该在这里吗？”
相比于突然出现的崔荣安，他与裴将军似乎更熟悉一些。
“小僧来探望裴将军，顺便帮乔姑娘送些吃食。”
“崔大人也是来送吃食的吗？”
他视线掠过崔荣安手中的漆盘，有点欲言又止。
“乔姑娘说，裴将军是中毒了……”
有人要害裴将军，所以在饮食上要更加注意。因此特意让孙嬷嬷准备餐食时，备出了裴将军的份儿。
孙嬷嬷是熟悉的人，不会给裴将军下毒。
但是崔施主好像不熟悉……
应该不能吃吧？
短短片刻时间，小和尚脑中闪过好多念头。
看向崔荣安的眼神越发纠结。
该怎么提醒崔大人呢？
他要直说么？
可是会不会太伤人了？
小和尚有些发愁。
他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，有点苦巴巴的，看起来莫名的有点可怜。
那双看向崔荣安的眼睛怔愣又为难。
虽然什么都没说，脸上的情绪却被崔荣安看了个真切。
崔荣安这八面玲珑的人，在遇到小和尚时，莫名开始感觉到头疼，只好率先打破寂静。
“崔某是奉张大人的命来探望裴将军的。”
“之前我因病没有随侍江王爷左右，未曾对他及时规劝，让裴将军受了无辜冤枉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。”
“这汤羹是崔某的侍从熬制，鸡汤滋养，应该正适合裴将军养身体。”
崔荣安嘀哩咕噜的一番话，落到小和尚耳中，变成了几个字。
【对不起。】
【是我错了。】
【我来送礼赔罪。】
小和尚明了地眨眼，转头看向裴烬，想要寻求裴烬的意见。
他垂眸与裴烬对视。
四目相对。
寂静无声。
看了好半天，小和尚越来越疑惑，依旧没等到裴烬发话。
他动了动唇，“你说话啊。”
此言一出，崔荣安手腕颤了一下，他明显看到裴烬瞳孔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。
忍不住开口提醒小和尚。
“若是崔某记得不错，裴将军现在口不能言，应该无法说话。”
“唔……”小和尚脸上明显闪过一抹恍然之色。
他忘了。
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把饭碗塞到裴烬手中。
“那个……你多吃饭……”
随即像是急于补偿一般，自动承担了做裴烬发言者的任务，转眸看向崔荣安。
“裴将军有饭吃了。”
裴烬沉默的垂下眼睑，暗道不错。
“不用你的了。”
裴烬扒了一口饭。
“裴将军不喜欢喝汤么？”崔荣安面色不变，随口给自己找个台阶，笑道：“看来是崔某致歉的诚意不够了。”
这本是句玩笑话。
奈何，小和尚这人，从来听不懂玩笑话。
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，再次看向裴烬。
裴烬手指弹了三下碗壁，抬头点了下门口的方向。
继续垂头吃饭。
小和尚歪着头思考一下，突然明白了。
他突然转过头，果断地开口。
“不喜欢。”
“裴将军不喜欢喝汤。”
“你可以拿走了。”
裴烬眼中笑意更浓，对小和尚的理解力表示赞赏，暗中点头。
下一刻，却听到小和尚声音疑惑的顿了下。
实在没忍住，问出了声。
“你们大雍的人，表达歉意的时候，送碗汤就可以了么？”
崔某浑身一僵，像是没有想到，会有这么不体面的人，诧异的轻咦一声，“什么……意思？”
小和尚求知欲很强的抬起头。
“就是，送碗汤就可以了么?”
裴烬端着饭碗的手猛地一颤，震惊地抬起头。
他是这个意思么？
他不是吧！
见裴烬难得反应这么大，小和尚对着他轻轻颔首，无声地动动唇。
【放心。】
他都懂。
小和尚转头看向崔荣安，继续说道：
“小僧之前在城中时，无意间听过说书先生讲书，言说道歉之时，礼物越是珍贵，诚意越是明显。”
“所以小僧想着，那些道歉礼物，都是金银器物呢。”
“原来只要心意到了就可以么？”
他眉心轻轻蹙起。
若是如此，以免下次惹乔姑娘生气之时没有准备，要不要提前跟孙嬷嬷学做汤羹呢？
崔荣安眼角不自觉抽动两下。
若不是看得出小和尚心思单纯，不是故意为难，还真要怀疑，他是故意要给自己难堪了。
他压住有些起伏的情绪，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。
“小师父说的都对。”
“送礼物其实不看贵贱，主要是要看送礼之人的心意，只要心意到了，想必对方能感知到。”
崔荣安笑着看了眼裴烬。
现在他已经不指望能与裴烬搭上话，只想早点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。
可惜，还不等崔荣安开口告辞，小和尚也跟着站起身。
他顺手收起裴烬放下的碗筷。
与裴烬打了声招呼后，带着食盒往门口的方向走来。
有些理解的笑道：“原来崔施主也很穷啊。”
小和尚顿时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。
难得话多了几句。
一边往外走，一边与崔荣安闲聊。
“小僧刚来大雍，对大雍这边不太熟悉，还以为见到的人，都像乔姑娘这般富硕呢。”
崔荣安沉默地笑了下，默默加快脚步。
小和尚轻松跟上。
“当时小僧遇到乔姑娘时，身无长物，身上连乞食的衣钵都没有，还是乔姑娘细心，赠与了小僧一个。”
说着，他站定脚步，把手中的食盒，自然的递给崔荣安。
“麻烦施主帮小僧拿一下。”
崔荣安端着托盘的手一僵。手指下意识伸出来，勾住食盒，愣愣看向小和尚。
“这是做什么？”
话音刚落，一个繁复奢华的银钵，骤然出现在眼前。
不光奢侈，还很大。
一看就很值钱。
崔荣安心底升起一种疑惑，“现在做和尚这么赚钱么？”
小和尚扯着衣袖，认真擦拭着边缘。
自顾自说道：“小僧实在太穷了，从祭月过来时，没有衣钵乞食，饿得时常晕倒。”
“乔姑娘知道后，就让人‘特制’了这银钵，让小僧用来化缘，以免饿肚子。”
他不经意的在“特制”两个字上咬了重音。
说罢，笑着抬起头，很不走心的问了一句。
“崔施主跟小僧一样穷苦，没有人送你东西么？”
崔荣安沉默了一下，有点不想理人。
“没有。”
小和尚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，“原来只有我有啊……”
他心情好了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