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国公府的紫藤萝开得正盛,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垂在回廊上,风一吹,落得人满身芬芳。沈清辞坐在廊下的竹椅上,看着萧彻蹲在院角,给那棵从黑礁岛移来的枇杷树浇水。树是阿鸾非要带回来的,说上面结的果子最甜,此刻枝桠上果然挂着几颗青黄的果,像缀在绿绸上的玛瑙。
“萧彻,”她忽然开口,指尖捻着片落在膝头的紫藤花瓣,“李太妃的卷宗,刑部送来了吗?”
萧彻直起身,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,阳光落在他肩头,把墨色的衣料染成了金褐色:“刚送来,在书房呢。不过你还是别细看了,里面记的那些勾连藩王、私藏兵器的事,看着闹心。”
“得看。”沈清辞摇摇头,声音轻却坚定,“不把这些理清楚,怎么对得起那些被牵连的人?”
正说着,石敢当扛着个大木箱闯进来,箱盖没盖严,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账本:“清辞妹子!萧大哥!户部的人把柳家旧产的账册送来了,说是当年抄家时封的,现在该还给你们了!”
箱子打开,一股陈旧的纸味混着紫藤花香飘出来。最上面的账册边角都磨破了,封面上用毛笔写着“柳氏布庄”,字迹娟秀,正是柳家大小姐的笔迹。沈清辞翻到中间一页,看到上面记着“赠流民棉衣二十件”“给育婴堂捐米五石”,眼眶忽然一热——原来那些关于“柳家善举”的传闻,都是真的。
“对了,”石敢当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“这是阿鸾让我带来的,说是她娘留下的糕点方子,让你尝尝。”
纸包里是几块桂花糕,甜香里带着点咸,是黑礁岛特有的口味。沈清辞咬了一口,忽然想起阿鸾昨天说的话——“我娘说,做糕点要放海盐,才不会腻,就像做人,得带点棱角才活得踏实”。
萧彻凑过来,也拿起一块,含混不清地说:“比京城点心铺的好吃。对了,下午大理寺的人会来,说要给柳家平反,让你去趟衙门。”
“平反……”沈清辞轻声重复,指尖抚过账册上的字迹,“其实不用这些虚名,柳家的清白,早刻在这些字里了。”
午后,阿鸾带着几个孩子跑进院来,手里举着风筝:“沈姐姐!萧大哥!我们做了新风筝,去城外放好不好?”
孩子们手里的风筝各式各样,有玄鸟形状的,有凤凰形状的,还有个做成了渔网的样子,拖着长长的尾巴,是石敢当的婆娘连夜缝的。
城外的河滩上,风很大,风筝一下子就飞起来了。阿鸾举着线轴跑,银铃似的笑声被风吹得很远,萧彻帮她稳住线,沈清辞站在一旁看着,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——像很多年前,柳家大小姐带着年幼的妹妹在河滩上放风筝,那时的风,也这样暖。
“清辞妹子!”石敢当的大嗓门从不远处传来,他正和几个渔民起网,网里的鱼虾蹦跳着,银光闪闪,“晚上来我家吃饭!我婆娘炖了鱼汤,放了黑礁岛的海菜,鲜得很!”
夕阳西下时,河滩上的人渐渐多了。有卖糖画的老人,有说书的先生,还有几个曾被柳家接济过的流民,提着自家种的菜,非要塞给沈清辞:“柳家当年帮了我们,现在该我们报答了。”
沈清辞看着那些沾着泥土的青菜,看着孩子们在夕阳里追逐风筝的身影,看着萧彻接过石敢当递来的渔网,笑着往网里放刚钓的鱼,忽然明白——所谓故园,不是一间屋子,一本账册,而是这些人,这些情,这些在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温暖。
回到府里时,月光已经爬上了屋檐。沈清辞把柳家的账册收进樟木箱,又将那枚凤凰木牌放在最上面。萧彻走进来,手里拿着支新做的玉簪,簪头是只展翅的玄鸟:“给你的。”
玉簪的温润贴着头皮,沈清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,忽然想起李太妃临刑前的话:“柳家的风骨,不在玉玺,而在心里。”
是啊,玉玺会碎,家产会散,但那些藏在账册里的善,那些记在心里的暖,那些在风里飞扬的风筝,会像这紫藤花一样,年年岁岁,开得灿烂。
窗外,紫藤花又落了些,飘在萧彻的发间,他正低头给枇杷树系上防风的草绳,动作轻柔,像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梦。沈清辞走出去,从背后抱住他,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,轻声说:“明天,我们去给柳家大小姐立块碑吧。”
“好。”他转过身,握住她的手,“碑上就刻‘弦歌不辍’,让她知道,柳家的故事,还在继续。”
夜色渐深,镇国公府的灯亮了,像一颗温暖的星,落在京城的万家灯火里。那些曾经的伤痛,早已被时光磨成了温润的玉,而新的故事,正在晚风里,慢慢铺展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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