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中宫时,暮色已漫过宫墙。沈清辞换下外出的常服,坐在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处的角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锦囊——里面是那本账册和信件,沉甸甸的,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娘娘,陛下过来了。”锦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她能看出自家娘娘心绪不宁,连带着殿里的气氛都沉了几分。
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纷乱:“知道了,让御膳房把晚膳摆到偏殿吧。”
她需要一个相对轻松的场合,和萧彻谈谈。
萧彻进来时,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寒气,大概是刚从议政殿过来。他脱下外袍递给内侍,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,见她眉宇间拢着轻愁,不由蹙眉:“回老宅不顺心?”
“没有,”沈清辞起身迎他,接过他递来的手炉塞进他手里,“只是看到母亲的旧物,有些感慨。”
萧彻握着温热的手炉,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,没有追问,只道:“吃饭吧,晚膳有你爱吃的醉蟹。”
偏殿的餐桌上,烛火跳跃,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。萧彻细心地为她剥着蟹壳,雪白的蟹肉堆了小半碗,他却没怎么动筷子,只是时不时看她一眼,像是在等什么。
沈清辞知道,他在等她开口。
她放下银箸,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着:“陛下,我在母亲的书房里,发现了一些东西。”
萧彻抬眸,眼底平静无波:“哦?什么东西?”
“一本账册,还有几封信。”沈清辞从袖中取出锦囊,将账册和信件放在桌上,“账册上记录着母亲十年间给云栖寺的巨额款项,信件是写给云栖寺的玄通道长,提到了‘地宫修缮’。”
萧彻拿起账册,一页页翻看,眉头渐渐蹙起。烛火的光落在他脸上,明暗交错,看不清神色。
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紧张地攥紧了手指:“母亲……她似乎和柳家的地宫有关联。还有,我那位三弟弟沈明轩,上个月回老宅,想撬开后院的枯井,那口井下面,有通往地宫的密道。”
她一口气说完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,却又生出新的惶恐——他会怎么看?会不会觉得沈家与柳家同流合污?会不会因此猜忌她?
萧彻放下账册,拿起那些信件,指尖划过“玄通道长”的署名,沉默了许久。
殿内只剩下烛火“噼啪”的轻响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沈清辞的手心沁出冷汗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“你似乎很怕?”萧彻突然开口,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。
沈清辞抬起头,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,那里没有她预想的愤怒或猜忌,只有一种了然的沉静。她喉头微动,低声道:“我怕……陛下会误会。”
误会沈家,误会她。
萧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,微微发疼。他伸手,将她的手握在掌心,她的指尖冰凉,还在轻轻颤抖。
“清辞,”他的声音放柔了些,“朕知道你不是会藏污纳垢的人。沈夫人这么做,定有隐情。”
沈清辞愣住了。他竟然……没有怀疑?
“陛下……”
“你母亲的信里提到‘器物转运’,”萧彻打断她,目光落在信上的一行字,“柳家世代以‘守护国宝’自居,这地宫,恐怕藏的不是赃款,而是……前朝遗留的重器。”
前朝灭亡时,传国玉玺和一批象征皇权的礼器不知所踪,民间一直有传言说被前朝宗室藏了起来。柳家是前朝旧臣之后,若说他们藏了这些东西,倒也说得通。
“可母亲为什么要帮柳家?”沈清辞不解。
“或许不是帮,是被胁迫。”萧彻指尖点在账册上的一个日期,“这一年,你父亲在边关打了场败仗,差点被革职,是柳家的人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才保住职位。”
沈清辞恍然大悟。原来如此……母亲是为了保全父亲,才不得不受制于柳家。
“那沈明轩呢?他为什么要撬井?”
“他?”萧彻的眼神冷了几分,“影一刚传回消息,沈明轩在江南时,一直与柳家的旁支有往来。他怕是早就知道地宫的事,想趁机分一杯羹。”
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。没想到自己那位看似文弱的异母弟弟,竟也牵扯其中。
“那现在……”
“地宫不能动。”萧彻语气坚定,“柳家余党还在盯着,萧景渊也察觉到了风声,现在贸然开启,只会引火烧身。”
他顿了顿,握紧她的手:“账册和信件先收好,沈明轩那边,朕会让人盯着。你暂时不要管这件事,安心待在宫里。”
沈清辞看着他沉稳的侧脸,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。他不仅没有猜忌,还为她理清了头绪,挡在了前面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萧彻看着她,眼神认真,“朕知道你想查清真相,给你母亲一个清白。但此事凶险,朕不想你再涉险。”
他经历过西华门的凶险,知道暗处的刀有多锋利。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风险。
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定,心头一暖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她反手握紧他的手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是啊,她不是一个人。
偏殿的烛火渐渐暗了下去,内侍添了新的蜡烛,光亮重新洒满房间。萧彻没有立刻离开,只是握着她的手,静静地坐着。
“其实,”沈清辞轻声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今日回老宅,我看到三王爷的人了。”
萧彻的眼神沉了沉:“他果然也盯上了。”
萧景渊一直觊觎皇权,若让他找到了前朝重器,必然会以此号召旧部,动摇萧彻的统治。
“他会不会对我……”
“有朕在,他动不了你。”萧彻打断她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,“明日起,朕让影一贴身保护你,宫里的侍卫也会加派。”
沈清辞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知道他是真的担心。她踮起脚尖,轻轻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,像羽毛拂过,轻柔而温暖。
萧彻愣住了,随即眼底涌上狂喜和温柔,他反身将她拥入怀中,紧紧抱住,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。
“清辞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埋在她的颈窝,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。
这个吻,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他的心。
沈清辞靠在他怀里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,心里一片柔软。原来坦诚相待的感觉,这么好。
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进来,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,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。偏殿里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,映得一切都温柔而宁静。
沈清辞知道,地宫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,随时可能引爆。萧景渊的窥探,沈明轩的野心,柳家余党的反扑……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。
但此刻,靠在他怀里,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,她突然觉得,再难的路,也能一步步走下去。
因为她不是一个人。
而萧彻抱着怀里温软的人儿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无论地宫藏着什么,无论谁想从中作梗,他都会护好她,护好这来之不易的温暖。
夜色渐深,中宫的灯火亮到了很晚。那本记载着秘密的账册被锁进了妆台的暗格,与那支藏着地图的玉簪作伴,静静等待着被彻底揭开谜底的那一天。
而暗处的眼睛,依旧在窥伺着。一场围绕地宫的暗战,已在无声中,悄然升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