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星砚,之前接的那批特种轴承刚才又来话了,说这批货要是下周三交不上,不仅后续订单黄了,之前的货款还得扣三成!” 凌薇攥着拳头冲进车间时,陆星砚正把第三个开裂的轴承往废铁堆里扔,铁件撞在铁皮桶上 “当啷” 一声,像根重锤砸在人心上。
入伏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,邻里坊新搭的彩钢瓦厂房顶泛着刺眼的白光,车间里的温度计指针死死钉在 38 度。风扇 “嗡嗡” 转着,吹出来的风裹着机油味,黏在人皮肤上像涂了层蜡。陆星砚的蓝色工装后背早被汗水泡透,汗渍顺着衣缝往下淌,在裤腰处积成深色的印子。他蹲在机床前三个多时辰,眼睛盯着轴承内圈的裂纹,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卡尺而发白 —— 这裂纹比前两个更细,像蜘蛛丝似的缠在内圈边缘,却足以让整个样品被判死刑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 李磊端着搪瓷缸跑过来,缸沿沾着圈黑渍,“我今早拆开机床主轴查了,径向跳动就 0.005 毫米,比国标还严!刀具也是你亲自磨的,角度分毫不差,总不能是老天爷跟咱们作对?” 他把凉白开递过去,水花溅在陆星砚手背上,后者却没察觉似的,拿起裂纹轴承对着光看:“原材料我让老张送了三次质检报告,碳含量 3.8%,硅含量 2.2%,跟上次做常规轴承的批次一模一样。但你看这裂纹,是从表面往芯里裂的,不是材料本身的问题,是淬火时应力没散掉。”
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裂纹处,铁屑簌簌往下掉:“之前做常规轴承,80 度水温淬火,20 分钟保温,出来的硬度刚好。这次内圈薄了 1.2 毫米,热量散得快,说不定老法子行不通了。”
凌薇把记录单铺在机床台面上,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:“我对比了三天的生产记录,加热温度 780 度,保温时间 20 分钟,冷却速度每分钟 15 度,跟之前没区别。但裂掉的三个样品,都是淬火后直接磨内圈 —— 会不会是没等温处理?”
“怎么没处理?” 陆星砚抬头时,眼里满是红血丝,“200 度回火炉保温 15 分钟,我守在炉边看的表,一秒都没差!”
正说着,院门口突然传来 “笃笃” 的拐杖声,节奏慢却稳。众人抬头,只见隔壁村的陈师傅顶着日头走过来,白头发被晒得发灰,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挽到小臂,手腕上的老旧机械表表盘蒙着层薄灰。这老爷子做了四十年五金活,年轻时是县农机厂的技术骨干,后来厂子改制回了村,前阵子腰伤犯了才歇手,偶尔来邻里坊看年轻人做活。
“陈师傅!您快给看看,这轴承到底怎么了!” 凌薇最先反应过来,跑过去扶老人。陈师傅却摆了摆手,径直走到废铁堆前,捡起那个刚被陆星砚扔掉的轴承。他枯瘦的手指在轴承表面摩挲,从内圈摸到外圈,像医生给病人号脉似的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小铁凿,对着轴承外圈轻轻一敲 ——“当当” 声发闷,不像合格轴承那样清脆。
“小伙子,你们淬火时,是不是把轴承直接扔进 80 度水里了?” 陈师傅抬头时,眼睛里闪着光,“常规轴承内圈厚,热量能慢慢散,80 度水没问题。但这薄内圈的,表面一碰到热水就瞬间冷却,芯里的热量还没出来,应力就憋在里头,一受力就裂。”
陆星砚猛地站起来,膝盖撞在机床底座上也没哼声:“您是说,水温太高了?那该怎么调?”
陈师傅拉过张白纸,从口袋里掏出支笔杆缠胶布的铅笔,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轴承剖面图:“听我的,水温降到 65 度,而且不能一次冷透。第一次泡五分钟,让表面和芯里的温差小点儿;捞出来晾三分钟,让芯里的热散散;再泡十分钟,最后拿出来自然凉。分三次降温,应力能散得干干净净。” 他边画边标数字,笔尖在纸上戳出小坑:“我年轻时跟老周师傅做过联合收割机的薄圈轴承,一开始也裂,这么调完,测试时压到额定负荷的 1.5 倍都没坏。”
凌薇赶紧掏出笔记本,铅笔写得 “沙沙” 响,连水温误差 ±1 度都标得清清楚楚。陆星砚已经拎着水桶往淬火池跑,李磊跟在后面搬温度计,车间里的气氛突然活了过来,连风扇的 “嗡嗡” 声都显得轻快了。
第一个按新流程做的轴承出炉时,天已经擦黑。陆星砚把轴承放在压力测试仪上,手指握着摇杆慢慢加力,仪表盘的指针一点点往上走 ——100 公斤,200 公斤,直到超过额定负荷 5%,轴承依旧纹丝不动。他关掉机器,拿起轴承对着灯看,内圈光滑得能映出人影,连个划痕都没有。
“成了!陈师傅,成了!” 陆星砚激动得声音都颤了,把轴承递到陈师傅面前。老人接过轴承,用指甲弹了弹外圈,清脆的 “当” 声在车间里回荡:“嗯,这声儿就对了,里面没应力,比铁疙瘩还结实。”
傍晚送陈师傅回家时,夕阳把乡间小路染成金红色。陈师傅走在前面,拐杖敲地的声音和蝉鸣混在一起。他突然停下脚步,转头看向两人:“你们年轻人肯琢磨是好事,但别光顾着跟机器较劲。周边村还有不少老匠人,老张会做铜套的冷挤压,老李懂老式车床的走刀技巧,多跟他们聊聊,比闷头试一百次都管用。”
凌薇看着老人的背影,突然握紧陆星砚的手:“等这批订单交了,咱们就去走访老匠人,把他们的手艺记下来编成手册。说不定以后,咱们邻里坊能把老手艺和新活儿结合起来,做出别人做不了的零件!”
陆星砚点头时,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声,牛羊的叫声混着村民的笑声飘过来。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,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—— 原来路不是只有一条,有时候转个弯,就能看见新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