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师姐。”程瑶在距离花影玥三步处停下,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,“我有事找你。”
花影玥闻声转身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程瑶心里一紧。
好一双眼睛,清澈如寒潭,却深不见底,眼尾微微上扬,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。
她的容貌并非柔美型,而是棱角分明,鼻梁高挺,嘴唇略薄,配上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马尾,整个人像一柄尚未出鞘却已寒意逼人的名剑。
花影玥看到程瑶,先是一愣,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——疑惑?
探究?
她很快恢复平静,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。
“老祖娘娘。”声音依然清冷,却多了几分谨慎,“不知找影玥有何吩咐?”
周围的目光如芒在背。
程瑶顾不上礼数了,她上前一步,轻轻拽了拽花影玥的袖口,压低声音:“这里不方便,我有要紧话跟你说。”
花影玥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。
但她没有挣脱,只是略一颔首,对场中弟子道:“你们继续练习,林师弟暂代监督。”
“是,大师姐!”一名年轻男弟子应声出列。
花影玥转向程瑶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老祖娘娘请随我来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演武场。
穿过一片青翠的竹林,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
小路尽头是一座建在崖边的观景亭,亭外云海翻腾,远山如黛,几只仙鹤在云雾间悠然滑翔。
程瑶却无心欣赏。
她警惕地环顾四周,确认无人,连鸟雀都远远避开了这片区域,这才松了口气。
“老祖娘娘究竟有何要事?”花影玥站在亭中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语气恭敬却疏离。
程瑶转过身,看着她的眼睛。
镜子的指示很明确,但该如何开口?
直接说“你将来会因情误道”?太过唐突了。
她想起季统将镜子交给她时说的那句话:“不能点破系统,任务之类的话术。”
“花影玥。”程瑶定了定神,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沉稳,“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昧,但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我必须说。”
花影玥微微蹙眉,却没有打断。
“我受老祖所托,需在七日之内解宗门一劫。”程瑶缓缓道,“而今日晨间,老祖所赐法器示警——这一劫的关窍,在你身上。”
花影玥的瞳孔微微收缩:“弟子愚钝,请老祖娘娘明示。”
程瑶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:“我且问你,你可是心仪大师兄司空忘?”
这话问得直白又突兀。
花影玥那张清冷的脸上,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一层薄红。
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,声音都有些不稳:“老祖娘娘……何出此言?弟子与大师兄只是同门之谊……”
“不必瞒我。”程瑶摇摇头,“老祖法器所示,清清楚楚。你倾心于他已有不少时日,可是?”
花影玥的脸色红了又白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。
这般隐秘的心事被如此精准地道破,让她既窘迫又震惊。
“他下山执行任务那些日子,你总会在宗门口多停留片刻;他夸赞药峰柳师妹炼丹天赋时,你当夜修炼便岔了气——”程瑶一字一句,说得缓慢而清晰,“这些,可有半句虚言?”
每一句,都像一把小锤敲在花影玥心上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因为这些事,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,连最亲近的师妹都不曾察觉。
“老祖娘娘到底想说什么?”花影玥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。
程瑶看着她,语气沉了下来:“我想说,这段情缘若不断,便是你道途上最大的劫。”
“劫?”花影玥猛地抬头。
“你本是天生剑骨,资质冠绝同辈。”程瑶向前一步,目光如炬,“可这两年来,你修为进境如何?是否明明该突破小境界时,总差临门一脚?是否心绪被他牵动后,打坐时杂念丛生?”
程瑶故弄玄虚,半真半假地说着,反正总有几点能中。
每问一句,花影玥的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她想起了上个月冲击金丹中期时那道莫名的心魔,想起了每每想起司空忘与柳师妹说笑时胸口的滞闷,想起了师父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影玥,你的剑,近来有些沉了”。
“那是因为情执已生心魔。”程瑶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千钧,“花影玥,你若继续耽于此情,不出三年,心魔生根,道基受损。届时莫说化神,便是元婴之境,也终成奢望。”
“哐当——”
花影玥腰间的佩剑自发鸣响,一缕剑气不受控制地溢出,将身旁石凳斩出一道深痕。
她盯着那道裂痕,呼吸急促,指节攥得发白。
亭内陷入死寂,只有云海翻涌的细微声响。
许久,花影玥缓缓闭上眼。
再睁开时,眼中所有挣扎、迷茫、羞怯,全都淬炼成了决绝。
“老祖娘娘……可有解法?”她的声音哑了。
“有。”程瑶直视她的眼睛,“断情丝,斩心魔。你的正缘不在司空忘,而在——”
她顿了顿,说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名字。
“在封天墨身上。”
“宗主?!”花影玥失声惊呼,眼中全是不可置信,“这怎么可能!宗主他修为已至化神,寿逾千载,怎会与我这区区金丹弟子……何况,弟子只、只……”
她说不出后面的话了。
因为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,那份对大师兄的倾慕,到底有几分是真,几分是执。
“情缘之事,玄妙难言。”程瑶放缓了语气,“我只知老祖法器所示,你与司空忘乃是孽缘,与他纠缠越深,道途越损。而封天墨宗主,才是能与你并肩同行、共证大道之人。”
花影玥站在原地,山风吹动她的衣摆和发丝。
她看着崖外翻腾的云海,像是看着自己这两年来那些隐秘的心事、那些独自咀嚼的甜蜜与酸楚、那些深夜打坐时怎么也压不下的杂念——
“修为和道途更重要。”她忽然轻声说,像是说给自己听,“我七岁入宗,苦修八十余载方至金丹。剑道初成,宗门厚待,师父期望……岂能因儿女私情尽毁?”
她转过身,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,只剩寒潭般的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