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狂欢,回到《蒙雾》的拍摄现场。
林渊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。
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,而这片战场的主帅,是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王佳卫。
林渊早已对王佳卫独特的工作方式有所耳闻,但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。
进组一段时间后,他深刻体会到了何为“王式折磨”。
所谓的完整剧本?
不存在的。
当天早上才能拿到几张薄薄的、可能还会临时修改的飞页。
大量的对话和情节发展,需要演员在现场即兴发挥。
或者由王佳卫在一旁低声提示,捕捉演员最自然、最真实的反应。
一个简单的镜头,反复拍摄十几条、几十条是家常便饭。
可能只是为了演员走过去时光影角度的一丝微妙差异。
或是嘴角抽动的一个细微弧度。
又或是雨中行走时脚步溅起水花的特定节奏。
王佳卫对细节的偏执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。
许多演员在这种环境下会感到崩溃、迷茫,甚至怀疑自我。
但林渊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和悟性。
他的优势在于,剧本是他写的,阿强这个角色的灵魂就诞生于他的笔下。
他对人物的动机、情感逻辑、乃至潜台词的理解,远超任何人。
因此,即使没有明确的台词指示,他也能迅速把握住王佳卫想要的方向。
一场戏,是阿强在得知阿豪可能被迫与家人安排的女孩见面后,独自在狂风暴雨的海边发泄。
没有具体台词,王佳卫只给了一个情绪:
“我要那种被全世界抛弃,但又不甘心,想把所有愤怒都吼给大海听的感觉。”
林渊站在礁石上,任由人工喷水将他浇得透湿。
第一次,他咆哮,歇斯底里。
王佳卫摇头:“太外放,不是绝望,是表演。”
第二条,他收敛,沉默地望着漆黑的海面,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着情绪。
王佳卫还是摇头:“太收,镜头抓不到。”
第三条,第四条……直到第十几条。
林渊几乎筋疲力尽,冰冷的水和重复的表演让他有些麻木。
就在某一刻,他看着远处操纵水枪的工作人员。
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底层挣扎、无数次感到无力与愤懑的时刻。
那种想嘶吼却发不出声音、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沉重叹息的憋屈感,与此刻阿强的心境奇妙地重合了。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对着翻涌的海浪。
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、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、介于呜咽与嘶吼之间的怪异声音。
随即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踉跄着跪倒在礁石上。
冰水冲刷着他的脸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监视器后,王佳卫眼睛一亮,猛地拍了一下大腿:
“就是它!这种!cut!很好!保一条!”
这种突如其来的即兴发挥,常常能精准地戳中王佳卫想要的那个点。
不仅如此,在拍摄间隙,王佳卫有时会突然走过来问林渊:
“你觉得这个时候,阿强心里面,是恨多一点,还是怕多一点?”
林渊会认真思考,然后给出自己的见解:
“我觉得不是恨,也不是怕,是一种巨大的委屈和不公。
为什么偏偏是他?
为什么想要一点点安稳和真心都这么难?
这种情绪比恨更无力,也更伤人。”
王佳卫听完,往往不会立刻表态,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偶尔会嘟囔一句:“嗯,有趣。”
然后转身走开。
但下一次拍摄时,林渊能感觉到,导演的引导会稍微偏向于他所说的那种情绪方向。
这种探讨,在等级森严的片场是极为罕见的。
它意味着王佳卫真正将林渊视为了角色的创造者之一,而不仅仅是一个执行指令的演员。
这种认可,比任何公开的表扬都更有分量。
周围的剧组人员也渐渐发现了这一点。
他们对林渊的态度,从最初对演技的佩服,逐渐增添了几分对其实力和悟性的敬畏。
能跟上王佳卫节奏已属不易,能在跟上的同时还能输出有价值见解、甚至影响导演的,绝对是凤毛麟角。
舒琪有次休息时,笑着对林渊说:
“你可以的哦,王导很少跟演员聊这么多的。他通常都是直接把演员磨到他想要的状态。”
林渊只是笑笑:“可能因为我比较清楚阿强从哪里来,要到哪里去吧。”
他很享受王佳卫的这种“折磨”。
能与顶尖大导进行创作和演技上的交流,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。
林渊感受到经过王佳卫这番“淬炼”,他的演技和对电影的理解,又将跃升到一个新的层次。
他不仅是再拍一部电影,更是再进行一次顶尖演员的进修。
……
《蒙雾》的拍摄地在香江离岛,环境相对封闭,剧组人员朝夕相处,很容易滋生出超越工作范畴的情谊。
而林渊和舒琪之间,便在这种环境下,悄然酝酿着一种微妙的化学反应。
舒琪在片场是独特的存在。
她不像一些年轻女星那样叽叽喳喳,也不刻意摆出高冷姿态。
她有一种慵懒的、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范儿,穿着简单的戏服或休闲装,即使素颜,也能吸引无数目光。
她可以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吃盒饭,也可以瞬间在镜头前绽放出夺目的光彩。
那种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天真与风情,混合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感,构成了她独一无二的强大魅力。
林渊很欣赏这种魅力,无论是作为演员还是作为一个男人。
拍摄间隙,他们之间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。
“林编剧,你觉得我这里,是应该再多一点失落,还是多一点早就预料到的麻木?”
舒琪会拿着剧本,很自然地走过来问林渊。
她称呼他“林编剧”时,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一点戏谑和亲近。
林渊会放下手头的事,认真地和她分析:
“我觉得麻木是底色,但看到阿豪衣服上那根不属于自己的长发时,眼底那一下细微的刺痛感要有。
那是女人天生的敏感,哪怕她已经在努力说服自己不在乎了。”
舒琪听得眼睛发亮:“有道理!就一下,不能多!”
她冲他眨眨眼,笑容里带着找到知音的愉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