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!”
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在北村正雄的头顶炸裂,无数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。
北村的反应快得惊人。在玻璃碎裂的千分之一秒内,他没有抬头看,也没有伸手去挡,而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战术侧滚,身体瞬间缩到了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面。
那一刻,他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。
他感觉到了。
那是98K特有的枪声,沉闷、有力,带着一种复仇的咆哮。
“林远山……”北村伸手抹去脸颊上被玻璃划出的一道血痕,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,“你果然来了。带着重伤,还是来了。”
“轰隆——!!”
楼下的爆炸余波还在继续,整栋宪兵队大楼都在颤抖。浓烟顺着楼梯和震碎的窗户涌入三楼,警报声凄厉地响彻夜空。
北村看了一眼缩在墙角、被捆在椅子上的白鹿。白鹿的嘴被堵着,但那双眼睛里,此刻正燃烧着泪水和希望。她听到了那声枪响,她知道,那是谁的枪。
“你的骑士来了。”北村用中文冷冷地说,“但他选了一条死路。”
北村猛地拔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,却并没有指向白鹿,而是反手打碎了露台落地窗剩下的玻璃。紧接着,他从办公桌下的暗格里,抽出了一支带狙击镜的九七式步枪。
他不需要其他的“猎犬”了。 在这混乱的火场中,这将是他和林远山两个人的舞台。
……
福寿堂,阁楼。
林远山靠在窗边,那杆98K的枪口还在微微冒着青烟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开出一枪后,巨大的后坐力牵动了腹部的伤口,刚刚缝合好的皮肉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林远山咳出一口血沫,视线因高烧而有些模糊,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对面那个黑洞洞的窗口。
一百五十米。
这在平时是他闭着眼都能打中的距离。但现在,这短短的一百五十米,隔着漫天的风雪、滚滚的浓烟,还有一群正在苏醒的恶魔。
“还没出来……”林远山低声喃喃。
刚才那一枪只是警告,也是信号。他在告诉王麻子和小石头:动手!
他在瞄准镜里搜索着。他知道北村没死,那个老对手像狐狸一样狡猾。北村现在一定正躲在某个阴影里,架着枪,寻找着阁楼这边的枪口火光。
这就看谁更沉得住气。
突然,宪兵队一楼的废墟中,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了出来。
是王麻子和小石头!
爆炸炸塌了一楼的承重墙,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。原本守在楼梯口的卫兵不是被炸死就是被埋在了瓦砾下。
“上去了!”林远山心中一紧。
这时候,对面三楼的窗口突然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反光。
不是镜片的反光,那是……枪管上的烤蓝在火光下的折射。
“在那儿!”
林远山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。
“砰!”(林远山)
子弹穿过风雪,打在办公桌的一角,木屑纷飞。
就在同一瞬间,北村也开火了。
“啪!”
一颗6.5毫米的子弹擦着阁楼的窗框飞了进来,打在林远山耳边的立柱上,崩起的木刺扎进了林远山的脸颊。
“好快……”林远山倒吸一口冷气。
北村是在盲射。他仅仅凭着刚才那一枪的声音和弹道,就锁定了林远山的位置。
两人隔着街道,隔着火焰,展开了最凶险的对射。
“砰!” “啪!”
你一枪,我一枪。没有瞄准的时间,全凭直觉和肌肉记忆。子弹在空中交错,每一发都奔着对方的眉心而去。
林远山是在用命在拖。他每开一枪,腹部就流出一股血,但他不能停。他必须把北村死死地压制在那个房间里,不能让他回头去对付冲上楼的王麻子。
……
宪兵队,二楼楼梯口。
“八嘎!灭火!快灭火!”
幸存的日军乱作一团,有人在救火,有人在往楼下搬运文件。
王麻子和小石头穿着送水的衣服,脸上抹满了黑灰,混在乱窜的人群中。
“滚开!送水的!”一个日军曹长挡在楼梯口,想要推开他们。
“噗!”
王麻子袖子里的匕首毒蛇般探出,瞬间扎进了曹长的咽喉。他顺势捂住曹长的嘴,把他拖进了烟雾弥漫的走廊。
“走!上三楼!”王麻子低吼。
小石头端着那杆三八大盖(刚才顺手捡的),跟在后面。
两人冲上三楼。
走廊里全是烟,能见度不足五米。
“在那间房!”王麻子指着走廊尽头那扇被炸歪的门。
此时,房间里正传来激烈的枪声。北村正被林远山压制得抬不起头。
“我去引开他,你救人!”王麻子从怀里掏出他在棺材铺里自制的“土燃烧瓶”——那是装满火油的酒瓶子,塞着布条。
他擦燃火柴,点燃布条,用尽全力朝着那个房间扔了进去。
“给老子烧!!”
“哗啦!”
燃烧瓶砸在房间的地板上,火油飞溅,瞬间燃起一片大火。
“八嘎!”
房间里,北村被迫从掩体后跳了出来。大火封锁了他的射击角度,也逼得他不得不后退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小石头冲进了房间。
透过烟雾,他看到了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身影。
“师娘!!”
小石头大喊一声,冲了过去。
白鹿看到小石头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她拼命摇头,示意小石头小心后面。
小石头还没反应过来,一道寒光便从烟雾中劈了过来!
是北村!
他没有枪,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(佐官刀)。他在火海中,像个恶魔一样冲向了小石头。
“小心!”
王麻子从后面扑上来,用他那只残缺的手举起一把从尸体上捡来的刺刀,硬生生地架住了北村这一刀。
“当!!”
火花四溅。
王麻子毕竟不是练家子,又是残疾,直接被这一刀震得虎口崩裂,整个人飞了出去,撞在墙上。
“支那猪……”北村双眼血红,举刀要劈向小石头。
“砰!”
一颗子弹从窗外飞来,精准地打断了北村手中的武士刀!
刀刃断裂,飞旋着插-进天花板。
北村猛地转头,看向窗外。
那里,阁楼的窗户后,林远山正端着枪,嘴角流着血,眼中满是嘲讽。
“你的对手是我。”
虽然隔着这么远,北村仿佛听到了林远山的声音。
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,王麻子已经爬了起来,他发了疯似的抱住北村的腰:“小石头!带她走!!”
“麻子叔!”
“走啊!!!”王麻子一口咬在北村的手臂上,死不松口。
北村痛吼一声,一肘砸在王麻子背上,把他砸得吐血,但王麻子就像块狗皮膏药,死死缠住他不放。
小石头含着泪,用刺刀割断白鹿身上的绳子,背起虚弱的白鹿,冲出了房间。
“哪里走!!”
走廊里,增援的日军终于冲了上来。
“哒哒哒!”
小石头单手持枪,凭借着在山里练就的盲射本能,一枪放倒领头的鬼子,然后一脚踹开旁边的一扇窗户。
“跳!”
这里是三楼,下面是刚才爆炸形成的废墟堆,虽然高,但有积雪和瓦砾缓冲。
“我不走……林远山还在对面!”白鹿挣扎着。
“师父让我必须把你带回去!!”小石头吼道,他不顾白鹿的挣扎,背着她纵身一跃。
“呼——”
两人摔进了楼下的雪堆里。剧烈的冲击让白鹿闷哼一声,差点昏过去。
“快走!”
小石头拉起白鹿,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街道对面。
……
楼上,房间里。
大火已经吞噬了一切。
北村终于甩开了王麻子,一脚将他踢得昏死过去。他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刀,想要追出去,却被窗外的一枪逼退。
“砰!”
子弹打在他脚边的地板上。
北村停下了脚步。他看了一眼窗外阁楼的方向,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王麻子。
他没有杀王麻子。
他走到窗口,不顾那里的高温,对着阁楼的方向,缓缓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。
然后,他转身消失在浓烟中。
……
阁楼里。
林远山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。
他看着小石头背着白鹿冲过了马路,钻进了福寿堂的后门。
“呼……”
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手中的98K滑落在地。
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,无尽的黑暗便如潮水般涌来。腹部的伤口早就在刚才的剧烈动作中彻底撕裂,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一地。
“师父!师父!”
楼梯口传来了小石头的喊声。
紧接着,钱伯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眼前。
“快!把他弄下去!鬼子要封街了!”
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林远山抬下阁楼,再次塞进了那口巨大的柏木棺材下面的地窖里。
这一次,白鹿也跟着下去了。
“咔哒。”
棺材底板合上。
几分钟后,宪兵队的大批士兵冲进了这条街,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。
“开门!搜查!”
福寿堂的门板被砸得震天响。
钱伯慢悠悠地打开门,手里提着那个马灯,一脸的惺忪和惊恐。
“太君……这大半夜的……”
“八嘎!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?!”一个日军军官冲进来,刺刀在店里乱捅。
“没有啊……我这只有死人……”钱伯指了指满屋的棺材。
日军在店里搜了一圈,甚至掀开了几口棺材盖子,里面全是空的,或者放着尚未完工的寿衣。
最后,那个军官走到了那口最大的柏木棺材前。
那是藏着林远山等人的棺材。
“这口,打开!”军官命令道。
钱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太君……这口……这口不吉利啊……”钱伯颤巍巍地说,“这是……这是给患了‘时疫’(传染病)的人定的,还没来得及拉走……里面煞气重……”
“时疫?”军官退后了半步,捂住了鼻子。
在这个年代,传染病比子弹更让日本人恐惧。
“哼!走!”
军官挥了挥手,带着人冲了出去,继续去下一家搜查。
……
地窖里。
一片漆黑。
只有林远山粗重的喘息声。
白鹿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,在黑暗中摸索着,终于摸到了林远山冰凉的手。
“远山……”她哽咽着,泪水滴在他的脸上。
林远山费力地睁开眼,虽然看不见,但他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。
那是白鹿的味道。
“你……回来了……”他微弱地说道。
“我回来了。我把药带回来了。”白鹿紧紧握着他的手,“我们有磺胺了。你可以活下去了。虎子也能活下去了。”
“麻子……麻子呢?”林远山问。
角落里,小石头沉默了。
“麻子叔……没下来。”
林远山的手猛地一紧。
“他……被北村抓住了。”小石头哭着说,“为了掩护我们跳楼……他留在了那个房间里。”
黑暗中,死一般的沉寂。
刚刚重逢的喜悦,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冲散。
王麻子,那个只有三根手指的“鬼手”,那个最怕死、最爱占小便宜的江湖骗子,在这个黎明,把自己留在了火海里。
“他……还活着吗?”林远山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小石头摇头,“但我看到北村……没有杀他。”
林远山闭上了眼睛。
他知道北村为什么不杀王麻子。
北村是在留“饵”。
白鹿这个饵跑了,现在,王麻子成了新的饵。
“北村……”林远山咬着牙,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。
这场仗,还没完。
“先治伤。”白鹿擦干眼泪,她恢复了医生的冷静,“远山,我们要活下去。只有活下去,才有机会救回麻子哥,才有机会……报仇。”
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那袋磺胺,开始给林远山重新处理伤口。
而在头顶,阳泉县城的警报声依然在凄厉地尖叫。
北村正雄站在烧成废墟的三楼房间里。他的脸被烟熏得漆黑,手中的断刀仍在滴血。
脚边,是被打得昏迷不醒的王麻子。
北村看着对面福寿堂紧闭的大门,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。
“跑吧,林远山。”
“你跑不掉的。”
“你把我的‘笼子’打破了,那我就……为你再造一个更大的。”
他转身,对副官下令:
“传令下去,启动‘囚笼作战’第二阶段。”
“我要把这太行山的一草一木,都变成他们的监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