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呜——!”
第三发迫击炮弹的尖啸,如同死神的请帖,从天而降!
“快走!带着枪……走!”
赵铁柱趴在林远山背上,用尽全力嘶吼,试图将他推开。他那张满是泥水的脸上,因为剧痛而扭曲。
林远山没有动。
他死死地护着身下的毛瑟步枪,那双血红的眼睛里,映出了张小山临死前绝望的脸。
“我……我是不是……很没用……”
“你他娘的以为你很能耐?!你害死了你身边所有信任你的战友!”
陈光和赵铁柱的怒吼,在林远山的脑海中交织、爆炸!
他不能再跑了。
他不能再抛弃一个战友,只为自己活命。
“操!”
林远山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。
他没有走。
在炮弹落下的前一秒,他猛地翻身,放弃了那支比他命还金贵的步枪。他抓起赵铁柱的武装带,用那条受过伤的、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左腿为轴,将两人一百多斤的身体,向侧面的弹坑里……
……甩了进去!
“轰隆——!!!”
炮弹,精准地落在了他们刚才趴卧的射击阵地上!
黄土、焦木、还有那支汉阳造的残骸,被黑色的气浪高高掀起。
林远山和赵铁柱被活埋在了弹坑边缘。
冲击波如同巨锤,狠狠砸在林远山的后背上。他只觉得喉头一甜,一口血沫喷在了赵铁柱的脸上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“……你……你他娘的……疯了……”赵铁柱被震得七荤八素,他看着林远山,那眼神……不再是愤怒,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……见鬼的表情。
“你……你居然不救……枪?”
“闭嘴。”林远山抹掉嘴角的血,他从泥土里挣扎出来,回头看了一眼。
那支毛瑟步枪,奇迹般地没有被正面击中,只是被泥土掩埋了半截。但那具蔡司瞄准镜的镜身上,被飞溅的弹片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!
林远山的心在滴血。
但他顾不上了。
“轰!轰!”
又是两发炮弹。日军的炮火覆盖……开始了。
“走!”
林远山爬过去,挖出毛瑟枪,将其死死地捆在自己背上。然后,他蹲下,试图背起赵铁柱。
“别管我!老子腿断了!你带不走!”赵铁柱吼道。
“我没带过你吗?”林远山红着眼,“上次在阳泉,我背了个死人。这次,老子背个活的!”
他不再废话,将赵铁柱强行甩上后背。
“呃啊!”赵铁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林远山咬紧牙关,背着一个一百四十斤的壮汉,和一支三十斤重的步枪,在迫击炮的弹雨中,一瘸一拐,冲向了后方的山林。
每一步,他都像是在地狱里跋涉。
两个时辰后。古刹营地。
当林远山如同一具血泥雕塑般,背着昏死过去的赵铁柱冲进山门时,整个营地都炸了锅。
“赵班长中弹了!”
“卫生员!白鹿!快!”
林远山把他放在禅房的门板上,自己则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大口喘着粗气,再也站不起来。
白鹿提着医疗箱第一个冲了出来。当她看到赵铁柱那条小腿时,她那张总是很镇定的脸,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剪刀!”她喊道。
裤腿被剪开。
白鹿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赵铁柱的左小腿,已经不成人形。两块森然的白骨,刺穿了血肉模糊的皮肤,几块漆黑的、带着倒刺的迫击炮弹片,深深地嵌在肌肉和骨缝里。
“水!盐水!止血钳!”
“他失血过多……快!吗啡!”
白鹿的声音在发抖,但她的手,稳得像岩石。她开始清理伤口,用镊子夹出那些弹片。
“当啷……当啷……”
弹片丢在搪瓷盘里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林远山就跪在门外,一动不动。他听着赵铁柱在昏迷中发出的痛苦呻吟,听着白鹿冷静的指挥。
他背上的泥土,混杂着赵铁柱的鲜血,已经凝固成了硬壳。
老魏冲了过来,蹲在他身边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好小子……”老魏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你……你把他带回来了。”
林远山没有说话。
他带回来了。但他带回来的是一个……废人。
他知道,赵铁柱这条腿,就算能保住,也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了。
一个侦察班长,一个全队最优秀的老兵,废了。
这就是他那“辉煌”的三枪的……代价。
“他妈的!赢了!”
“老子亲手点的捻子!那铁轨,飞得比鹰还高!”
“哈哈哈!喝!今晚不醉不归!”
前院,主力部队正在狂欢。他们成功完成了破袭,缴获的罐头和清酒被摆了一地。
一个身高近一米九、壮得像头熊的汉子,正举着一瓶清酒,在人群中大吼大叫。
他叫陈虎,三十岁,原是阳泉煤矿的矿工,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爆破绝活。这次铁路破袭,他就是主力爆破手。
“痛快!”陈虎灌下一大口酒,“老子炸了鬼子的铁路,你们呢?侦察班那帮小子呢?听说你们也放枪了?”
“虎哥,别提了,赵班长……折了。”
“什么?!”陈虎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,“铁柱……折了?!”
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,定格在后院门口,那个跪在地上、如同泥塑的背影。
“是他?”陈虎的眼睛眯了起来,“那个新来的‘神枪手’?”
“是……是林远山把赵班长背回来的。但……”
“哼。”陈虎把酒瓶重重一摔,“背回来?背回来一个废人,有什么用?!”
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。
“你!”
陈虎走到林远山面前,他那巨大的阴影将林远山完全笼罩。
“你就是那个‘特等射手’?”
林远山缓缓抬头,用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,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壮汉。
“听说,你们的任务是打援。”陈虎的声音如同闷雷,“铁柱趴下了,你他娘的倒好,一根毛都没伤着。你那枪,是用来干嘛的?看戏的吗?!”
林远山没有回答。
“老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!”陈虎指着林远山的鼻子,“躲在八百米外放冷枪!算什么本事?!有种,跟老子一样,把炸药包怼到鬼子乌龟壳下面!那才叫爷们!”
“赵铁柱是条汉子,他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缩头乌龟当搭档?!”
“陈虎!”老魏怒吼一声,“你他娘的喝多了!滚回去!”
“我没喝多!”陈虎也吼了回来,“老子就是不服!我们在这边玩命炸铁路,他倒好,在山上放两枪就完事了?凭什么?!赵铁柱的腿,是不是就是因为他贪生怕死,才折的?!”
“你……”老魏气得发抖。
“陈虎。”
林远山,忽然开口了。
他缓缓地,从泥地里站了起来。他的左腿和肋骨还在疼,但他站得笔直。
“你说,我贪生怕死?”
“难道不是吗?!”
林远山没有说话。他默默地解下背上那支沾满血泥的毛瑟步枪。
他用袖子,仔细地擦干净了蔡司瞄准镜上的污渍。
“虎哥……别……”旁边有战士想拉住陈虎。
“干什么?想跟我练练?”陈虎捏了捏砂钵大的拳头,“老子让你一只手!”
“不。”林远山摇了摇头。
他从缴获的物资堆里,随手拿过一个牛肉罐头。
“老魏。”林远山看向队长。
“干什么?”
“借个战士。让他,拿着这个罐头,跑到……那儿。”
林远山指向了古刹对面,那座在暮色中已经模糊不清的山脊。
“那……那他妈得有五百米!”一个战士失声道。
“你疯了?!”陈虎也愣住了,“天都快黑了!五百米,你看得见个屁!”
“我看得见。”
林远山拉动了枪栓,将一颗子弹(剩余6发)推入了枪膛。
“老魏,派人。”
老魏看着林远山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,又看了看暴怒的陈虎。他咬了咬牙:“二班长!你去!把罐头放在山脊那块‘望乡石’上!快去快回!”
“是!”
二班长飞快地跑了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陈虎也安静了下来,他抱着胳膊,冷笑着,想看这个小子怎么出丑。
十分钟后,对面山脊传来一声微弱的喊声:“放好了——!”
“林远山,”陈虎讥讽道,“看不见,可别怪风大。”
林远山没有理他。
他没有卧倒。
他甚至没有找依托。
他就那么站着,在院子中央,迎着冰冷的晚风,举起了那支沉重的毛瑟步枪。
战术变量:高难度(站姿)+ 微光 + 压力速射。
他没有用陈光教的“科学”去慢慢计算。
他也没有用猎人的“本能”去“听风”。
他只是……举起了枪。
瞄准镜中,五百米外,那个罐头只是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黑点。天色昏暗,能见度极差。
但他找到了。
他的身体,在这一刻,仿佛与那支枪融为了一体。
他想起了赵铁柱扑在他背上的重量。
他想起了那句“老子的腿……断了……”
他扣动了扳机。
“砰——!”
(剩余5发子弹)
枪声,沉闷,短促。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。
对面山脊,一片寂静。
“哈哈哈……打飞了……”陈虎刚要开口大笑。
“当——!!!”
一声微弱的、却又无比清晰的、子弹击中金属的脆响,跨越了五百米的山谷,在所有人耳边响起。
陈虎的笑声,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……他妈的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二班长从山脊后探出头,疯狂地挥舞着帽子:“中了!打中了!罐头……罐头被打没了!”
林远山缓缓地放下了枪,枪口还冒着一丝青烟。
他没有看陈虎。
他只是走到后院,一屁股坐在禅房的门槛上,继续等待白鹿的诊断结果。
陈虎僵在原地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老魏走了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现在,”老魏说,“你还觉得,他那叫‘放冷枪’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