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三九年,九月。
“风语小队”断粮了。
刘老汉的背叛,如同一把生锈的锁,彻底锁死了小队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
那个废弃的煤窑,已经从“避难所”变成了“牢笼”。
“……汇报。”
洞穴深处,赵铁柱那只独眼,在昏暗的油灯下,反射着冰冷的光。
“陈虎,弹药。”
“‘甜瓜’(手榴弹)还剩十二颗。炸药……‘狼牙口’用光了。”陈虎的声音瓮声瓮气,“步枪弹,人均……十五发。”
“王麻子,食物。”
“……没了。”王麻子摊了摊手,“山里的‘堡垒户’,现在都他娘的成了‘赏金猎人’。我连村口都摸不进去。挖的野菜,只够……白鹿姑娘和小石头熬粥。”
“白鹿,药品。”
“……磺胺,没了。”白鹿的声音很低,“盐水……也见底了。赵大哥(赵铁柱)的伤口……开始发炎了。”
赵铁柱的独眼,缓缓闭上。
“铁壁合围”还没结束。北村的“赏金”还在。他们……被困死了。
“那就……抢。”
一个嘶哑的、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,从最黑暗的角落传来。
林远山站了起来。
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骇人的狼眼,扫过众人。
“北村,在等我们饿死。”
“我们,不能等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,那张王麻子用血换来的地图。
他那只布满疤痕、依旧有些僵硬的手,重重地,点在了一个红圈上。
“‘黑山口’据点。”
陈虎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你疯了?!那是鬼子的‘中转站’!一个标准中队(连)在守着!还有……重机枪!”
“所以,我们才要去。”林远山的声音冰冷,“那里,有我们要的一切。药品,弹药,粮食。还有……电台。我们必须,和陈光教官……恢复联系。”
“可……可是……”小石头颤抖着,“那是‘铁王八’……我们……怎么打?”
“强攻,是送死。”林远山看了一眼赵铁柱,“赵大哥,你的‘脑子’,该动了。”
赵铁柱的独眼睁开了。他看了一眼林远山,又看了一眼窗外……漆黑如墨的夜。
“……夜袭。”赵铁柱缓缓开口。
“夜袭?!”陈虎第一个反对,“夜袭……他怎么打?!”
陈虎指着林远山。
这是“风语小队”内部,一个“不能说”的秘密。
林远山,这个能在八百米外打中军帽的“神”,他……是个“夜盲眼”。
不是全瞎。
但在微光环境下,他那双“听风”的狼眼,辨识度和准度,会下降……至少七成。
“秋收保卫战”(ch 39),他能在黄昏时狙击,是因为天还亮着。
但现在,是午夜。
“我不用看。”林远山平静地说。
“你不用看?!”
“你们,”林远山看着陈虎和王麻子,“……替我看。”
“黑山口”据点,凌晨两点。
万籁俱寂。
林远山,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,趴在据点对面,六百米外的一处山坡上。
小石头在他身旁,紧张地抱着那台(偷来的)电台,大气不敢喘。
“……教官。”小石头低声问,“你……你真的……看不见吗?”
“看得见。”
林远山的声音,从瞄准镜后传来。
他那具(受损的)蔡司六倍镜里,一片……模糊。
在“土造”八倍镜报废后,这具镜片划伤、进光量严重不足的六倍镜,在夜间,几乎就是个“瞎子”。
他只能……勉强看到,据点炮楼上,那两团……如同鬼火般、模糊的、代表“机枪巢”的……暗影。
“我看不清……准星。”林远山诚实地说。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!”
“……等。”
“……动手。”
林远山对着话麦,吐出了两个字。
“嘿嘿……交给我了。”
电台里,传来王麻子那“鬼”一样的笑声。
“黑山口”据点,西侧围墙。
王麻子,如同壁虎般,贴在阴影里。他从怀里,掏出了一个……缴获的、日军军用信号枪。
“嗖——!”
一颗绿色的照明弹,拖着凄厉的尖啸,猛地射向了……据点的……“东面”!
战术变量:双重佯攻(A点照明 + b点爆破)。
“敌袭!敌袭!在东面!”
据点里,瞬间炸了锅!
炮楼上,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,立刻调转枪口,朝着“东面”那片被照亮的、空无一人的山坡,开始了疯狂的“火力侦察”!
“哒哒哒哒哒——!”
“就是现在!”
“轰——隆——!!!”
在据点的“西面”!
陈虎引爆了他埋设的、最后那点炸药!
一声巨响!西侧的围墙,被炸开了一个三米宽的巨大缺口!
“杀啊——!”
陈虎和王麻子,如同两尊杀神,端着汉阳造,冲进了那个缺口!
“八嘎!陷阱!在西面!机枪!调头!”
炮楼上,那两挺重机枪,慌忙地……开始调转枪口。
“太晚了。”
六百米外。
山坡上。
林远山,笑了。
那颗高高挂在“东面”天空、正在缓缓下坠的绿色照明弹……
……它不仅是“诱饵”。
它还是……“灯”!
它那惨绿色的光芒,从高空洒下,完美地、清晰地、将那两座炮楼上、正在慌乱调转枪口的……重机枪手的“侧影”,勾勒了出来!
“砰!”
(三八式,第1xx发)
林远山开枪了。
那支“北村”的步枪,在他那双布满疤痕的手中,稳如磐石。
六百米。
照明弹的光芒。
第一个机枪手,被打穿了脖子,栽了下来。
“砰!”(第1xx发)
第二个机枪手,应声而倒。
“砰!砰!”(第3、4发)
两个刚从兵营里冲出来、试图架设掷弹筒的炮手,被精准“点名”!
“……照明弹……要灭了……”小石头紧张地喊道。
“足够了。”
林远山放下了枪。
“陈虎!王麻子!清除残敌!目标,仓库!限时……两分钟!”
“收到!”
在失去了重火力的压制后,剩下的日军步兵,根本不是陈虎和王麻子的对手。
战斗,在照明弹熄灭的瞬间,就……结束了。
“撤!撤退!”
林远山和小石头,开始按“c计划”路线,向后方的安全点转移。
“教官……你……”
小石头忽然发现,林远山在黑暗中的奔跑……比他这个“伤员”,还要狼狈!
“……看不清路。”林远山言简意赅。
“那……那你刚才……”
“我刚才,有光。”
“砰!”
一声突如其来的、沉闷的枪响!
不是三八式!
“……掷弹筒?!”
“不!”林远山猛地回头。
“是……是狙击手!!”
“轰——!”
一颗子弹,狠狠地打在了他们前方十米的岩石上!
那……那不是子弹!
那是一发……37mm口径的……“九四式”反坦克枪的……穿甲弹?!
“操!”林远山只觉得头皮发麻!
“猎犬”!
北村的“猎犬”!他们……他们没有在据点里!他们……一直在外面“反向埋伏”!
他们在等!
等林远山开枪!
他们在用“据点”,当“诱饵”!
“砰!”
又是一枪!
那恐怖的、如同小炮弹般的穿甲弹,擦着林远山和小石头的头皮飞了过去!
“快跑!”
林远山一把推开小石头。
他知道,这支“反坦克枪”的射速极慢。
但他……看不见对方!
他那“夜盲”的“死穴”,在这一刻,被敌人……抓住了!
“砰!”
第三枪!
林远山只觉得脚下一软,他被什么东西绊倒了!
他低头一看……
是一截……被子弹打断的……树根。
他狼狈地,从山坡上滚了下去!
“教官!”
他重重地,撞在了一块冰冷的岩石上。
他的额头,磕出了一个大口子。
“……妈的……”
他挣扎着爬起来,血,流了他满脸。
“走!”
他拽着小石头,两人连滚带爬,消失在了那片……连北村都算不到的、赵铁柱规划的“d撤离路线”(一条干涸的河床)里。
(半小时后。安全洞穴。)
“……妈的……妈的……”
陈虎,正兴奋地,清点着缴获的战利品——两箱罐头,五百发6.5mm子弹,还有……一整箱珍贵的“盘尼西林”!
“林远山!你他娘的……你看到了吗?!咱们发……”
陈虎的笑声,卡住了。
他看到,林远山正坐在火堆旁。
白鹿,正提着一盏马灯,用沾着盐水的棉球,小心翼翼地,帮他清理着额头上那道……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“……别动。”白鹿的声音,带着一丝……颤抖。
“……你流了好多血。”
“皮外伤。”林远山闭着眼,那股因为“被伏击”而积攒的怒火,还没消散。
“……不是皮外伤。”
白鹿的手,停住了。
她的马灯,缓缓地,移到了林远山的……右眼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
白鹿的声音,充满了惊恐。
“……你的眼睛……它……它在流血……”
林远山猛地睁开了眼。
他什么都看不清。
他那只用来瞄准的、最宝贵的“右眼”……此刻,一片血红。
不是“磕”的。
而是在刚才,那“照明弹”升起时、那“极亮”与“极暗”的瞬间……
……他为了看清那四个目标……
……他……用眼……过度了。
“……远山。”
白鹿扔掉了棉球,她那双冰凉的、颤抖的手,捧住了他的脸。
“……你的右眼……它……它在充血……”
“……这不是……新伤。”
白鹿,这个顶尖的医学院学生,看清了。
在那片刺眼的血红之下,在林远山那极力掩饰的瞳孔深处……
……是一道……陈旧的、早已愈合的……疤痕。
“……你的眼睛……”
“……你这只眼,早就……伤过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