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到达野狐破时,野狐破传来一阵响声,林晚紧绷的神经在民兵出现的一刻非但没有放松,反而绷得更紧。她眯起眼,看着那几名骑着蒙古马、身穿泛白旧军装的人靠近土丘。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、面色黝黑的汉子,他利落地翻身下马,手电光柱在她脸上和周围扫过,自然也照见了地上凌乱的豺爪印和那几支深入地面的箭矢。
“女娃娃?一个人在这野狐坡?”他浓重的河套口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审视,臂膀上戴着的红袖章在电光中隐约可见“民兵”二字。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晚破烂的衣衫、苍白的脸,最后落在她手中紧握的短刀上。“刚才这里怎么回事?有动静。”
林晚心脏狂跳,下意识地将木盒往身后藏得更深,低声道:“遇到了豺群,刚被赶走。”她不敢提及卓力格图,不知来人是敌是友。
那汉子眉头紧锁,走近几步,借着将熄的火堆余烬和手电光仔细打量她。她脚上那双已经看不出原貌、但依稀能辨出是城市里才有的塑料底布鞋,以及她那与本地人迥异的疲惫却警惕的气质,都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从哪儿来的?有介绍信吗?”另一名年轻些的民兵问道,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警惕,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背着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背带上。
林晚垂下眼睫,重复着之前想好的说辞:“跟家人走散了……信……也丢了。”声音干涩,带着刻意营造的虚弱。
那为首的汉子显然不信,目光在她藏东西的手和腰间那个鼓囊囊的布包(里面是木盒和手稿)上停留片刻。气氛有些凝滞。远处又传来几声狼嚎,年轻民兵更加紧张。
最终,那为首的汉子叹了口气,语气看似缓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:“这野狐坡晚上狼群豺狗多得很,不是待的地方。先跟我们回牧场指挥部,说清楚情况。”
他转身对同伴吩咐:“小刘,你带她骑你的马。”
回牧场指挥部?林晚心中一沉。那意味着更严格的盘问,身份暴露的风险激增。木盒和手稿一旦被查出,后果不堪设想。但她此刻体力耗尽,孤立无援,没有选择。
叫小刘的年轻民兵不太情愿地让出马匹,自己与另一人共乘。林晚被扶上马背,粗糙的鞍具硌得她生疼。马蹄嘚嘚,在朦胧的晨曦中,向着远方那片低矮土坯房和围栏方向行去。
约莫一个小时后,红旗牧场呈现在眼前。土坯房连绵,围栏圈起大片草场,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干草料的气味。几间屋里还亮着煤油灯,墙上用红漆刷着斑驳的标语:“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”、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。这是一个与世隔绝,却又被时代洪流紧密笼罩的世界。
她被带进一间挂着“牧场革委会保卫组”牌子的屋子。里面陈设简陋,一张旧桌子,几条长凳,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和一张泛黄的牧场区域地图。一个戴着眼镜、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桌后,听完巡逻队的汇报,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晚身上。
“姓名?成份?原籍哪里?”他拿起钢笔,翻开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。
林晚按照想好的说辞,声音低哑:“叫林晚……贫农……老家遭了灾,逃难出来的……”
“逃难?”干部推了推眼镜,笔尖顿住,“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,哪个地方遭灾需要逃难?你的口音也不像附近的人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林晚面前,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、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是蓝色卡其布的裤子,以及腰间那个鼓囊囊的布包。“把你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看看,配合调查。”
林晚的心几乎跳出胸腔。木盒虽然暂时沉寂,但老者手札上的内容绝非这个时代所能容。任何一样被发现,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。
就在她僵在原地,冷汗涔涔,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布包时,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:
“杨组长!不好了!三号圈那边有几头牲口不对劲,像是发了急症,口吐白沫,乱撞围栏!”
那杨组长眉头一皱,显然事态紧急,他狠狠瞪了林晚一眼:“你先在这待着!好好想想怎么交代问题!东西等会儿再查!”说罢,便匆匆跟着来人出去了。
屋门被带上,里面只剩下林晚一人,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她看着那张“全国山河一片红”的地图,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比草原豺群更复杂、更危险的罗网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布包,木盒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。必须尽快离开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