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竹林比远看时更加茂密,竹叶交错,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光。林晚按照老太太指引的方向,拨开纠缠的藤蔓和低垂的竹枝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穿行。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软绵绵的,吞没了她的脚步声。
她的神经依旧紧绷,耳听六路,眼观八方,不仅警惕着可能存在的追踪,也在搜寻着那个废弃炭窑的踪迹。老太太没有骗她的理由,但这片山林如此之大,一个废弃多年的炭窑,是否真的存在?又是否真的安全?
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,竹林渐疏,一片略显开阔的斜坡出现在眼前。斜坡底部,靠近山壁的地方,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,被疯长的灌木和杂草半掩着,若不仔细看,极易忽略。
就是那里了。
林晚没有立刻靠近,她伏低身体,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,仔细观察了周围。确认除了风声和鸟鸣,再无其他动静后,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洞口。
洞口不大,仅容一人弯腰进入,里面透出一股混合着泥土、腐朽木材和淡淡烟火气的陈旧味道。她捡起一块石头,扔了进去,听到骨碌碌的滚动声,并无异常。
她深吸一口气,握紧钢筋,侧身钻了进去。
窑洞内光线昏暗,适应了片刻,她才看清里面的情形。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,像个低矮的穹顶,地上散落着一些烧剩的、焦黑的木头碎块和灰烬。窑壁被多年的烟火熏得漆黑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凉意和陈腐的气息。最里面堆着一些干枯的、不知名的藤蔓,似乎曾被当作临时的铺垫。
虽然破败、阴暗,但这里确实隐蔽,能遮风避雨,而且看起来久无人迹。
一直悬着的心,稍稍落下了一些。她走到最里面,拂去藤蔓上的浮尘,坐了下来。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,但她不敢放松,耳朵始终竖着,捕捉着洞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。
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。窑洞内光线变化微弱,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个时辰,或许更久。外面似乎一直很安静,只有山林固有的声音。
突然,一阵隐约的、不同于风声鸟鸣的嘈杂声,顺着风飘了进来。
是人生!
林晚瞬间绷直了身体,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她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,透过灌木的缝隙,极力向村子的方向望去。
距离太远,看不清具体情形,但那隐约的、带着官腔的说话声,以及几声犬吠,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——登记的人,来了。
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。虽然早已预料,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,恐惧依旧攫住了她。她想象着那些人挨家挨户地盘问,想象着老太太面对询问时的情形……万一,万一露出破绽……
她死死咬住下唇,几乎尝到了血腥味。此刻,她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,躲在这黑暗的洞穴里,将自身的命运,完全寄托于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老人那沉默的守护上。
这种无力感,几乎让她发疯。
嘈杂声断断续续,似乎持续了不短的时间。每一分每一秒,对林晚而言都是煎熬。
终于,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,最终归于平静。
山林恢复了之前的静谧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但林晚依旧不敢动弹,保持着高度警惕,直到天色开始明显转暗,确认再无异状后,她才如同虚脱般,缓缓滑坐在地上。冷汗已经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。
夜幕降临,窑洞内彻底陷入黑暗。又冷又饿,但她怀里的那颗干瘪野果,她始终没有吃。那像是一个信物,一个与山下那个院落、那个沉默老人之间,唯一的、脆弱的连接。
她不知道老太太是否安然无恙,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否已经暴露。回去,意味着可能自投罗网;不回去,在这荒山野岭,她又能支撑多久?
就在她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意识有些模糊时,洞口传来极其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林晚猛地惊醒,握紧钢筋,屏住呼吸,隐入最深的黑暗里。
一个矮小的、佝偻的身影,出现在洞口,挡住了微弱的星光。
是老太太。
她挎着一个小篮子,动作迟缓地钻了进来。她没有呼喊,也没有四处张望,只是将篮子轻轻放在洞口附近的地上,然后便转身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整个过程,她没有说一句话。
林晚在原地僵立了很久,直到确认老太太真的走远了,才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洞口,掀开了篮子上的旧布。
里面是两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红薯,一小罐清水,还有一块用干净树叶包着的、粗糙的麦饼。
除此之外,再无他物。
没有纸条,没有暗示,只有这实实在在的、维系生命的食物。
林晚拿起一个红薯,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,几乎烫伤了她的心脏。她靠着冰冷的窑壁,慢慢地坐了下来,将脸埋进膝盖。
黑暗中,终于有温热的液体,无声地滑落,滴在冰冷的地面上,瞬间裂开,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