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颗红艳艳的野果,像一滴滚烫的蜡油,滴落在林晚冰封的心湖上,瞬间凝固,留下一个清晰而灼热的印记。它太突兀了,在这寡淡的、仅能维持生存的给予中,这份带着些许用心的“额外”,几乎让她感到无措。
她站在灶房门口,暮色四合,手里的野果还带着夕阳的余温,细腻的果皮在指尖传递着微弱的生命力。她犹豫了一下,最终没有吃,而是小心地揣进了怀里,贴近胸口的位置。那里,似乎因此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。
夜晚,柴房里不再只有冰冷的干草和警惕的黑暗。怀里的那颗野果,像一颗小小的星辰,在无尽的荒芜中,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光。她甚至能闻到那极淡的、清甜的果香,驱散了一些柴房腐朽的气息。
老太太的咳嗽声在夜里依旧断断续续,但林晚听着,不再仅仅是警惕和权衡,那声音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动。
第二天,她没有再被动地等待。天刚蒙蒙亮,她便起身,将柴房角落收拾得稍微齐整些,然后拿起水桶,走到院中的水井边。井绳粗糙,汲水沉重,她咬着牙,将沉甸甸的水桶提上来,倒进灶房门口那口半满的水缸里。来回几次,直到水缸将满。
老太太起床后,看到满缸的清水和院子里扫过的痕迹,脚步顿了顿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开始生火做饭。
晌午过后,林晚没有再退回柴房。她看到屋檐下放着个破了的竹筐,便找来些柔韧的藤条,坐在院子背阴的角落里,尝试着修补。她的手并不灵巧,甚至被藤条划了几道口子,但她很有耐心,低着头,一点点地将断裂的地方重新编织起来。
老太太拄着拐杖从主屋出来,目光扫过她和她手里逐渐成形的竹筐,依旧沉默。只是当她转身回屋时,那一直微微佝偻的脊背,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分。
日子,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节奏。林晚不再仅仅是一个隐匿的接受者,她开始笨拙地、沉默地融入这个院落的生活。挑水,扫地,修补一些力所能及的物件。她做得不多,也并非总是成功,但她坚持着,像是在偿还一笔无法量化的债务,又像是在为自己那份“留恋”增加着微不足道的砝码。
老太太的回应,依旧是沉默和失物。只是那碗里的粥,似乎渐渐稠了一些,偶尔,碗边会再次出现一颗野果,或者几根洗干净的、可食用的野菜根茎。
她们之间,语言少得可怜。最多的交流,便是眼神偶尔的短暂交汇,以及那种在共同空间里形成的、无需言说的默契。
林晚甚至开始留意老太太煎药的规律。她会提前将药罐洗刷干净,将老太太采回来或者不知从哪里换来的、干枯的草药稍作整理。有一次,老太太煎药时咳嗽得厉害,几乎握不住扇火的蒲扇,林晚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,接过了她手里的扇子,默默地蹲在灶前,控制着火候。
老太太看着她被灶火映亮的侧脸,汗水沿着她瘦削的脸颊滑落。老人伸出枯瘦的手,将一块干净的、洗得发白的布巾,放在了灶台边。
林晚扇着火,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布巾,动作微微一顿,然后继续扇着。直到药煎好,她也没有去碰那块布巾,但胸口那颗早已干瘪的野果,似乎又隐隐发起热来。
这种沉默的共生,像藤蔓般悄然生长,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,将林晚缠绕其中。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清晨的鸡鸣,习惯灶房里飘出的、混杂着草药和食物的气味,习惯院子里那一点点被自己双手改变的模样。
恐惧并未远离,那个黑沉沉的眼睛的追逐感偶尔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惊醒。但醒来后,听着窗外真实的虫鸣,感受着身下干燥的草堆,那份恐惧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,能轻易地将她吞噬。
她甚至鼓起勇气,在一个午后,趁着老太太在屋里歇息,悄悄地、尽可能远地绕着这个小小的村落走了一圈。她确认了这里的确偏僻,人口似乎也不多,大多数院落都显得有些寂寥。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、外来者的踪迹。
这让她紧绷的神经,又松懈了一分。
然而,命运的丝线,从不因短暂的平静而停止拨弄。
这天,林晚正在院后清理杂草,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个陌生的、略显尖利的女声。
“顾阿婆!在屋里头吗?”
林晚的心猛地一沉,瞬间蜷缩身体,隐匿在屋角的阴影里,手中的钢筋握得死紧,呼吸都屏住了。
老太太拄着拐杖,慢腾腾地从主屋走了出来。
“是桂芬啊,什么事?”
“哟,您这院子,瞧着倒是比往常齐整些了?”那被称为桂芬的女人,声音里带着几分打量。
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平淡:“人老了,动不了,都是老天爷下雨刮风给收拾的。”
桂芬似乎没太在意,转而说道:“跟您说个事儿,过两日,上头可能要来村里登记人口,说是要搞什么……扶贫摸底?家家户户都得在,您到时候可别出门了。”
登记人口?
阴影里,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(第四十四部 终)